第176章 温情

    病房里流淌着一种久违的安宁。

    时书仪坐在母亲床边。

    父亲靠在邻床的枕上,目光始终追随着女儿。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掩盖不住那份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温情。

    一家三口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偶尔有低低的笑声溢出。

    画面和谐得近乎奢侈,仿佛所有的隔阂、误解、经年的分离,都在濒临失去的恐惧面前,被彻底冲刷干净。

    只剩下最本真的依恋与珍惜。

    好像人总是这样,非得走到“失去”的地步,才会惊觉什么是最重要的,才会愿意放下所有的固执与骄傲。

    只可惜,现实往往残酷。

    大多数时候,“失去”就是真的失去了,没有回旋的余地,没有重来的机会。

    所以这世上,才堆砌了那么多来不及的拥抱,没说出口的抱歉,和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与痛苦。

    时书仪握着母亲消瘦的手,开始慢慢地、拣选着讲述这几年的经历。

    她原本不想多说,母亲心脏不好,情绪不宜大起大落。

    可时母却坚持要听。

    “书仪,妈的病,是心病。我自己就是医生,还能不明白吗?”

    “你回来了,我这病,很快就能好了。”

    她是医生。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

    在以为女儿已经离世的那段日子里,悲伤不仅是情绪,她心底根本就没想过要好好治疗。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女儿回来了。

    时书仪拗不过母亲,一边回忆一边叙述。

    “……后来,在那档恋综上,顾淮野想强行带我回S市。”

    “我只能找傅时衍帮忙,设计了坠海。只是没想到,车子的刹车会突然失灵……我撞到了头,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在设计坠海前,我让傅时衍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瞒着你们这件事。我知道你们都在研究所,只要国内的消息封得够紧,你们就不会知道。”

    “可我没想到……顾知夏竟然会这么丧心病狂。”

    “不仅诬陷你们学术造假,”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的,越过母亲担忧的视线,直直落在一直沉默立于窗边的顾淮野身上:

    “她还想……杀了你们。”

    顾淮野的目光迎上她,没有闪躲。

    “对不起。”

    “那时候,傅家和汪家联手针对顾家,我自己……也心灰意冷,没有心力去争。所以顺从了董事会的安排,辞了顾氏的职务。”

    “后来去了中东,就放松了对精神病院那边的警惕。”

    他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沉郁的戾气:

    “顾凛……他把国内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顾知夏,还协助她逃了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时书仪脸上,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剖开自己那时的处境与选择:

    “他不想看我在中东自甘堕落,他想逼我重新接手……顾家国外的军火生意。”

    “而我,为了护住叔叔阿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沉,“只能按他铺的路走。”

    顾凛最擅长的,便是精准地拿捏每个人的软肋。

    他算准了顾淮野绝不会对时书仪的父母置之不理,更算准了——

    没有足够的实力,拿什么在异国他乡的腥风血雨里守护两个老人?

    被诬陷过一次,就可能被诬陷第二次。

    没有獠牙和利爪,所谓的“照顾”不过是空中楼阁。

    顾淮野知道这是阳谋。

    顾凛不可能真让董事会那群蛀虫吞了顾氏,国内的局面他自己尚能周旋,但国外的军火线是顾家的根基,绝不能旁落。

    所以,顾凛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够有力、能让顾淮野心甘情愿回来的理由。

    而顾淮野,明知道是陷阱,还是踏了进去。

    为了她。

    时书仪的神色很淡。

    “顾知夏做的事,我不会算在你头上。”

    “而且,你替我父亲挡了一枪……这件事,我很感谢你。”

    “感谢”两个字,让顾淮野下颌的线条微微一紧。

    他太了解她了。

    只有在乎的人,才会有期待;

    有期待,才会有失望,有愤怒,有那些激烈的、鲜活的情绪。

    可她现在对他,只剩下一种近乎礼貌的疏离。

    陌生人之间才需要感谢。

    她感谢他,仅仅因为他照顾了她的父母。

    他宁愿她像从前那样,理直气壮地认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甚至责怪他做得不够好。

    也好过现在这样,泾渭分明地划清界限,将他的付出都归为“恩情”。

    顾淮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涩: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一旁,时母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静静流转。

    之前,因为认定了是顾淮野害死了女儿,她心中对他始终横着一根刺,难以释怀。

    如今女儿失而复得,前因后果渐渐清晰,她不是看不见这年轻人眼中深藏的痛楚与坚持,也看得懂他那份近乎偏执的守护。

    伤害是真实的。

    女儿受过的苦,他们一家经历的惊惶与绝望,并不会因为一句“误会”就轻易抹去。

    时母无声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哎。

    女儿的感情怎么就这么一波三折呢?

    忽然。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时书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她目光微微一凝——

    汪青霖。

    她没有起身回避,左手还被母亲温暖地握着,只用右手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青霖哥。”

    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

    汪青霖显然没料到她突然改了称呼。

    之前她一直客套而疏离地叫他“汪先生”,他觉得太过生分,几次温和地提议,让她叫他“青霖”,或者“青霖哥”也好。

    但那时她记忆未复,又刚经历傅时衍的欺骗,对周遭一切都抱有本能的戒备,只是轻声说:等我记起来再换称呼吧。

    此刻这声自然而然的“哥”,让汪青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试探:

    “你……想起来了?”

    “嗯。”

    “我定了晚上飞M国的机票,明天就能到。”

    汪青霖的语调轻快了些许,透着关切:

    “你见到顾淮野了吗?见到叔叔阿姨了吗?”

    “都见到了。现在在病房陪妈妈。”

    “阿姨身体怎么样?替我向她问好。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好,我等会儿告诉她。”

    “嗯,那我就不打扰你和叔叔阿姨团聚了。”

    汪青霖体贴地收住了话头,“明天见。”

    “明天见。”

    通话结束。

    时书仪放下手机,重新握回母亲的手。

    然而,病房里的空气,却似乎因这通短暂的通话,悄无声息地沉淀下某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张力。

    顾淮野站在原地,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眸色,更深了一些。

    青霖哥。

    汪青霖。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傅时衍的至交好友。

    难怪……她能顺利地摆脱傅时衍的掌控,原来是有这位“青霖哥”在背后援手。

    时母的眼神里则流露出几分恍然与好奇:

    “书仪,青霖?是……当年那个生病的小男孩?”

    时书仪点了点头:

    “嗯。我能发现傅时衍在骗我,能知道你们在国外生病住院,都是青霖哥查清楚告诉我的。”

    “他……是意外发现,我就是小时候在医院陪过他的那个女孩,所以才帮我。”

    “原来真是那孩子。”

    时母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带着感慨:

    “他那时候也可怜,家里情况太复杂了。他父亲……是B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年觉得我们别有用心,不让你再出现在青霖面前,怕我们攀高枝。”

    时母说着,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属于知识分子的清傲与骨气。

    “你妈我啊,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二话不说,辞了职就带你去了S市。”

    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落在女儿脸上,握紧了她的手:

    “我的女儿,不需要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要找一个真心实意疼她、爱她、尊重她的丈夫,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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