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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序 第十一章:吴合旧梦:红妆千里与寒夜惊心

    晨曦微露,吴合古镇尚未完全苏醒,便被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雾霭温柔笼罩。

    空气中,清甜的桂花香与昨夜残留的、尚未散尽的喜庆硝烟气息奇异地交融,弥漫在青石板路与黛瓦白墙之间,为这送嫁的清晨添上了一抹既清冽又温情的底色。

    舒家老宅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洞开。

    门外,“她”(灵魂状态的舒洁)的目光瞬间被门前的景象攫住——姜珩(姜瑜民)身着大红色锦缎长袍,袍身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与瑞兽图案,在熹微晨光下流淌着华贵的光泽。

    他端坐于一匹毛色如最深沉夜色般油亮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胸前一朵硕大的绸缎红花,映衬得他面如冠玉,英气勃发中更透着世家公子特有的温雅从容。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晨雾的暖阳,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带着灼热温度地投向老宅深处。

    “咚咚锵——!”

    “噼里啪啦——!”

    鼓乐骤然齐鸣,震耳欲聋!

    鞭炮如同被点燃的火龙,炸响着、跳跃着,此起彼伏的声浪仿佛要撕裂云霄,将所有的离愁与不舍都暂时淹没在这铺天盖地的喧嚣与欢腾之中。

    紧接着,令整个吴合镇都为之屏息的景象出现了。

    一百二十台嫁妆,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从舒家那深不见底的库房中缓缓游弋而出!

    每一台皆由四名精壮仆役稳稳抬着,朱漆描金的箱笼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箱盖虽合,但那份沉甸甸的份量,以及透过缝隙隐约可见的珠光宝气,已足以令人心驰神摇。

    路人纷纷驻足,伸长脖颈,惊叹声此起彼伏:

    “天爷!一百二十抬!舒家这是把半个家底都陪送了吧?”

    “瞧瞧那箱子!紫檀木的!光是这箱子就值老鼻子钱了!”

    “快看那露出的绸缎一角!是寸锦寸金的云锦吧?还有那玉如意……啧啧,怕不是前朝宫里的物件?”

    “姜家少爷真是好福气,娶了舒家这颗明珠,又得了这天大的陪嫁!”

    阳光似乎也被这浩荡的声势所吸引,奋力穿透云层,慷慨地将万道金光泼洒在这条流动的“金色河流”上。

    瓷器温润的光泽、书画卷轴古朴的雅韵、名贵药材特有的沉郁香气、以及堆叠如云霞般绚烂的绫罗绸缎……琳琅满目,金光闪闪,将舒家的泼天富贵与对这场联姻无以复加的重视,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天地之间。

    这条“金色河流”缓缓流淌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所过之处,只余下无尽的惊叹与艳羡。

    终于,那抹令天地为之失色的红,出现在了门廊下。

    舒洁(此世的新娘)在喜娘和丫鬟的簇拥下,莲步轻移,缓缓走出。

    她身着繁复到极致的正红色嫁衣,金线密织,绣着一对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凤凰,环绕着雍容盛开的牡丹,象征着“凤穿牡丹,富贵吉祥”。

    沉重的纯金凤冠稳稳戴在如云的乌发之上,垂下的流苏珠帘轻轻摇曳,半遮着她倾城的容颜。

    面若三月桃花,娇艳欲滴;眸含盈盈秋水,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阳光落在她身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宛如九天玄女临凡。

    “她”(灵魂状态)的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与门前马上的姜珩遥遥相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眼中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惊艳、珍视与势在必得的深情。

    然而,这深情的目光尽头,是舒家老宅门前两张写满离愁的脸。

    舒老爷子舒芬,被两个小厮搀扶着,站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位曾经叱咤商海、威严赫赫的老人,此刻只是一个送别心爱孙女的老祖父。

    他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一方素白手帕,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浑浊老泪。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越来越远的、鲜艳如血的红色身影,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似乎有千般叮咛、万般不舍想要诉说,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半生沧桑的叹息:“洁儿……我的洁儿啊……”

    风,带着凉意,轻轻吹过他稀疏斑白的发丝,仿佛也在低吟着这挥之不去的离愁。

    一旁的舒五爷舒瑞,俊朗的面容上,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与周遭震天的喜庆锣鼓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紧紧追随着那顶承载着女儿的花轿,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亡妻温柔的笑靥——当年,他也是这般,满怀喜悦与憧憬地将她迎娶进门,共同孕育了掌上明珠……那些甜蜜的时光碎片,此刻如同最锋利的针,扎在他的心尖。

    风,似乎也懂他的哀伤,带着呜咽,拂过他微微颤抖的衣角,与他心底翻涌的波澜无声共舞。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滚烫的泪珠滑落,砸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瞬间被尘土与晨露吞噬,不留痕迹。

    再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脆弱已被一片磐石般的坚定与决绝取代。

    他望向花轿消失的方向,仿佛在对着虚空中的亡妻起誓:“阿婉……你放心……我会守好舒家……更会护好我们的洁儿……她一定会幸福的!”

    ------

    接亲的队伍蜿蜒如龙,缓缓驶离了温婉的吴合水乡。

    官道两旁,古木参天,枝叶繁茂,阳光努力穿透层层叠叠的绿荫,在婚车华美的顶盖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婚车内,空间狭小而精致,铺着厚厚的锦垫。

    舒洁端坐其中,红绸盖头随着车身的轻微颠簸而轻轻摇曳,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响亮。

    “她”(灵魂状态)静静地“坐”在她身侧,像一个无形的守护灵。

    她能清晰地“看”到盖头下,舒洁那微微颤抖的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泄露着内心的紧张;也能感受到她脸颊上悄然升起的、滚烫的红晕,那是新嫁娘面对未知未来的羞涩与期待。

    车轮辘辘,碾过陌生的土地。

    舒洁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小心翼翼地掀起盖头的一角,将脸贴近小小的窗棂缝隙。

    她的目光贪婪地向外望去,试图将舒家老宅那熟悉的飞檐翘角、庭院里那株祖父最爱的老桂树、门廊下祖父和父亲那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两个模糊黑点的身影……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深深地、用力地镌刻进心底最深处。

    熟悉的景象飞速倒退,渐渐模糊,最终被连绵的青山和陌生的田野取代。

    “她”清晰地“看”到,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毫无征兆地从舒洁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滚落,无声地滴落在她紧紧交握的双手上——那里,正死死攥着一枚温润的龙凤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玉佩冰凉,泪水滚烫。

    离乡的哀愁与对至亲的不舍,如同无形的丝线,随着车轮的前行,将她的心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

    随着车队一路向北,踏入晋北地界,南国的温润被彻底抛在身后。

    天地仿佛骤然换了颜色。

    寒风,不再是江南那带着湿意的微凉,而是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的锋利刀刃,裹挟着砂砾,呼啸着席卷而来,轻易便割裂了厚重的车帘,穿透了华美的嫁衣,直刺骨髓!

    天空变得异常阴沉而高远,灰蒙蒙的厚重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都会不堪重负,倾泻下冰冷的冬雨或初雪。

    举目四望,是望不到尽头的茫茫荒野。

    枯黄的野草在凌厉的寒风中伏倒又挣扎着挺起,发出萧瑟悲凉的呜咽。

    偶尔几丛干枯的芦苇,顽强地挺立着,在风中剧烈地摇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更添了十分的荒凉与死寂。

    “她”陪着舒洁坐在冰冷的婚车内,即使身为灵魂,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正肆无忌惮地侵袭着舒洁单薄的身体。

    每一次车轮碾过崎岖不平的路面带来的剧烈颠簸,都像是在舒洁紧绷的心弦上狠狠拨弄一下,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每一次颠簸,都是一次更彻底的告别,提醒着她,故园已远,前路莫测。

    舒洁再一次,带着无法抑制的惶恐,掀开了盖头的一角。

    窗外,是全然陌生的、粗粝而冷硬的北国风光,与她记忆中温山软水的江南截然不同。

    她的眼中盛满了茫然、忐忑,以及对那片再也回不去的温柔故土,深入骨髓的眷恋。

    姜家的迎亲队伍显然早有准备。

    几位穿着厚实棉袄的仆人匆匆穿梭在送亲队伍中,手中捧着精致的紫檀木盒。

    他们恭敬地将盒中一件件御寒衣物分发给舒家的送亲人员。

    这些衣物,内衬是柔软如云的顶级羊绒,中间填充着蓬松保暖的丝绵,外层则是细密厚实的贡缎,更在领口、袖口和下摆处,巧妙地织入了防风保暖的细密绒毛,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足以抵御这北地最酷烈的严寒。

    这份无声的体贴,像是一丝微弱的暖流,在寒风中传递。

    然而,这份暖意还未来得及真正驱散心头的寒意,异变陡生!

    夜幕低垂,荒野的寂静被一阵突兀而急促的马蹄声狠狠撕裂!

    那声音由远及近,密集如雨点砸落,伴随着粗野的呼哨、低沉的咆哮以及兵器相互碰撞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交击声,如同恶鬼的狞笑,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舒洁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小鹿!

    原本紧握着玉佩的双手,此刻不自觉地死死攥住了嫁衣的前襟,指节用力到泛白。

    那张在红盖头下若隐若现的小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满眼的惊恐与无助,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

    车外,训练有素的舒家护送武士反应极快!

    领头的护卫一声短促有力的呼喝,武士们“唰”地一声,整齐划一地拔出腰间雪亮的佩刀,迅速收缩队形,将几辆载着新娘和重要嫁妆的马车紧紧围在中心,刀刃向外,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气氛瞬间绷紧如满弓之弦!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都诡异地停滞了片刻。

    紧接着,如同鬼魅般,数十个蒙面黑影从道路两侧的枯草丛和土坡后猛地窜出!

    他们衣衫褴褛却动作矫健,手中挥舞着明晃晃的砍刀、铁叉甚至粗糙的狼牙棒,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凶残的光芒,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凶狠地扑了上来!

    “杀啊——!”

    “抢嫁妆!抢女人!”

    “哈哈哈,好一只肥得流油的肥羊!这么多嫁妆,够兄弟们快活一整年了吧!上!一个也别放过!”

    一个公鸭嗓般刺耳的怪笑声格外嚣张地响起,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所有人的耳膜!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到舒洁在车厢内害怕得浑身剧烈颤抖,呼吸急促得如同濒临窒息!

    车外,武士们愤怒的呵斥声、土匪们疯狂的嚣叫声、兵刃猛烈撞击迸发出的刺耳锐响与刺目的火花……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胆寒的死亡交响乐!

    “砰!”

    一声巨响!车厢猛地一震!

    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土匪,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开山刀,狠狠劈砍在舒洁所在车厢一侧的木质车壁上!

    厚实的木板应声而裂,木屑如同暴雨般飞溅!

    一道刺眼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刀光,裹挟着冰冷的寒风,毫无阻碍地直劈向车厢内惊惶失措的新娘!

    “啊——!”

    舒洁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呼,身体本能地拼命向后缩去,头上的红绸盖头在这剧烈的动作中滑落在地,露出了她那张写满极致惊恐、苍白如纸的绝美面容!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铛——!”

    一声清脆震耳的金铁交鸣!

    一柄修长锋利、闪烁着寒芒的长剑,如同九天坠落的雷霆,又似黑暗中乍现的闪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自车厢外斜刺里递入,稳稳地架住了那柄势大力沉、几乎触及舒洁额发的开山刀!火星四溅!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最坚实的壁垒,瞬间挡在了破裂的车厢缺口处,将舒洁牢牢护在身后。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激战后的微喘,却如同冬日寒夜里骤然点燃的温暖篝火,穿透了弥漫的杀气和舒洁灵魂深处的恐惧,“有我在。”

    他正是姜珩!

    他不知何时已弃马,亲自守在了这最危险的马车旁。

    他身上的大红喜袍在激烈的打斗中沾染了尘土,甚至撕裂了几处,但他持剑而立的身姿依旧稳如山岳。

    他快速瞥了舒洁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最安定的磐石,清晰地传递着无言的安抚与强大的力量。

    他语速极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前面就到浑源城了!我们的人就在附近!再坚持片刻!”

    他的目光扫过车外围攻的土匪,眼神冷冽如冰,“这些宵小,伤不了你!”

    “她”和舒洁(此世的新娘)一同望着他浴血守护的背影,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劫后余生的心悸、绝处逢生的感激,以及一种在危难中悄然滋生、连她们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深深的依赖。

    他那句“有我在”,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她们的心上。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

    姜珩带来的护卫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加上舒家武士的拼死抵抗,土匪们在丢下几具尸体和数名伤者后,见占不到更多便宜,在头目不甘的咒骂声中,如同潮水般狼狈退去,消失在茫茫荒野的黑暗中。

    ------

    浑源城,姜家大院。

    与一路的惊心动魄、寒风凛冽截然不同,这里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鼎沸喜气。

    喧天的锣鼓、宾客的欢声笑语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与食物的香气,将途中的血腥与寒意彻底隔绝在外。

    精心布置的婚房内,红烛高烧。温暖的烛光跳跃着,将满室的大红喜字、鸳鸯锦被映照得一片暖融,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助眠的安神香气息。

    丫鬟们轻手轻脚,如同穿花蝴蝶般,将最后几碟寓意吉祥的干果点心摆放在铺着红缎的圆桌上,又将熏笼里的银丝炭拨得更旺些,确保室内温暖如春。

    一位面容慈和、穿着体面的老喜婆,端着红漆托盘,上面稳稳放着一对纯金打造、精巧无比的交杯酒盏,缓步走进来,脸上堆满了讨喜的笑容,声音带着长辈般的温和:

    “少夫人,吉时将至,老奴给您和公子送合卺酒来了。愿您二位啊,喝了这交杯酒,从此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舒洁端坐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婚床上,凤冠霞帔,在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却也难掩眉宇间长途跋涉和惊吓后的淡淡疲惫。

    听到喜婆的话,她脸颊飞上两朵红云,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雕花精美的房门,心中既有对即将到来的新婚时刻的羞涩期待,又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微的不安在悄然蔓延。

    他……现在在做什么?

    此刻,姜家大院的正厅内,正是酒宴酣畅淋漓之时。

    巨大的厅堂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姜珩作为今日最耀眼的新郎官,自然被众人簇拥在中心。

    他换上了一身更为精致华美的暗红色云纹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意气风发。

    他正与几位从晋北各地赶来的至交好友把酒言欢。

    “瑜民兄,恭喜恭喜!娶得如此如花美眷,又得舒家如此厚嫁,真是羡煞旁人啊!”

    一位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举杯笑道。

    “哈哈,张兄过誉!今日不醉不归!”

    姜珩朗声笑着,举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另一位好友凑近,带着促狭的笑意低语:“新嫂子可是江南第一美人,瑜民兄今夜可要怜香惜玉啊!”

    众人闻言,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姜珩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温柔与迫切。

    他与众人谈笑风生,回忆着少年时的趣事,爽朗的笑声不时响起,气氛热烈而融洽。

    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纯粹的喜悦,仿佛连空气都沉醉在蜜糖之中。

    就在这气氛达到最高潮时,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端着酒杯,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熟稔,挤到了姜珩身边。

    是舒鸣。

    他脸上挂着看似真诚、眼底却闪烁着算计与恶意的笑容,趁着姜珩与旁人碰杯的间隙,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音量,低语道:

    “姜大公子,今日大喜,小弟再敬你一杯!不过……”

    他故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与残忍,“……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可知我那如花似玉的小堂妹,心里头啊,一直装着一个人?一个她苦苦寻找了……整整八年的‘旧情人’?啧啧,这份痴心,真是感天动地啊!”

    “八年……?”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裹挟着冰碴的惊雷,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劈进了姜珩的耳中!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举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荡漾出危险的涟漪。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被欺骗的愤怒、被轻视的羞辱,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喜悦,席卷了他整个胸腔!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舒鸣那张写满幸灾乐祸的脸上,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谎言的破绽。

    然而,舒鸣眼中那份恶毒的快意,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他心里,告诉他——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姜珩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压下。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镇定,没有当场失态。

    他僵硬地抬起手臂,向周围依旧喧闹的宾客们举了举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诸位,失陪片刻。”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那片欢腾的漩涡。

    转身的刹那,他眼中强撑的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晦暗与难以言喻的苦涩。

    舒鸣那句“八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放大!

    过往的甜蜜与珍视,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可悲的阴影。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精心准备的婚礼、千里迎亲的奔波、甚至为她挡下的刀剑——都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自己或许……只是她心中那个占据八年光阴的“白月光”的一个……可悲的替代品?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

    婚房内,红烛静静燃烧,烛泪缓缓堆积,如同无声流淌的时光。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与冬夜的寒气。

    姜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脚步虚浮,踉跄着走了进来,那双在战场上锐利如鹰、在商场上洞察秋毫的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视线模糊而涣散。

    他一步步,沉重地走向端坐在床沿、红盖头尚未揭开的舒洁。

    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在他身上,一半明,一半暗,如同他此刻撕裂的心境。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上她盖头下温热的脸颊。

    那细腻温软的触感,曾经是他最深的眷恋,此刻却像火星溅入了油桶,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不甘、愤怒与怀疑!

    “洁儿……”他低唤,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酒意和压抑的风暴。

    他试图透过那层碍眼的红绸,看清她的眼睛,看清她心底那个隐藏了八年的秘密角落!

    她怎么能?

    怎么敢这样对他?!

    舒洁在他进门时就闻到了浓烈的酒气,此刻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和异样的情绪,心中那丝不安迅速扩大。

    她轻轻抬起头,盖头下的眼眸里盛满了真切的担忧:“瑜民?你……你喝多了?”

    她试探性地想站起身,“我让丫鬟煮碗醒酒汤来……”

    话未说完,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袭来!

    姜珩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力道之大,勒得她纤细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让她痛呼出声:“呃!”

    他的怀抱紧得如同铁箍,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滚烫的胸膛传递来的却不是往日的温柔,而是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混杂着酒气、怒意和某种绝望的炽热气息。

    “喝多了?”

    姜珩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毫无欢愉,只有冰冷的嘲讽和痛苦,“是啊……我大概是喝多了……才会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

    他的眼神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异常炽热而迷离,如同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紧紧锁住她盖头下隐约的轮廓。

    “为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与不甘,“你心里……敢装着别人?!八年……整整八年!那个人是谁?!他到底是谁?!”

    伴随着这声压抑的嘶吼,他像是被某种狂暴的情绪彻底支配!

    双手猛地抓住她嫁衣的前襟,用力一扯!

    “嗤啦——!”

    精美的盘扣瞬间崩裂,四散飞溅!

    昂贵的锦缎被粗暴地撕裂开来,露出内里素白的中衣和她一截细腻如玉的脖颈与肩头!

    清脆的裂帛声在这死寂的婚房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舒洁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彻底吓懵了,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盖头下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不!瑜民!你听我说……”

    她的辩解被更猛烈的动作打断!

    姜珩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猛地俯身,滚烫的唇带着惩罚般的力道,狠狠烙在她裸露的、冰凉而细腻的肩颈肌肤上!

    随即,他竟张开嘴,在她白皙嫩滑的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

    尖锐的痛楚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舒洁痛呼出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十多天的千里奔波,风餐露宿,担惊受怕,途中遭遇土匪袭击的惊吓,本就已将她的身体和精神消耗到了极限。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身体剧痛和心灵重创,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感到自己如同置身于烈焰熔炉之中,浑身滚烫,头晕目眩,所有的力气都在飞速流逝。

    姜珩却对她的痛苦恍若未觉,或者说,他已被嫉妒和愤怒的火焰彻底吞噬。

    他抬起头,唇边甚至沾染了一丝她肩头渗出的血珠,在烛光下显得妖异而残酷。

    他的双臂依旧如同铁钳般紧紧箍着她,力道之大,让她的身体在他怀中无助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深的绝望,滚烫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和颈侧,激起一阵阵战栗,“把我……当成替代品吗?嗯?”

    月光似乎也被这惨烈的一幕所震慑,斜斜地洒入房内,清冷的光辉与摇曳的烛光交织,在两人身上投下明明灭灭、光怪陆离的阴影。

    姜珩的眼神燃烧着毁灭般的火焰,他的呼吸沉重而灼热,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舒洁的双眸中盈满了无辜、痛苦、惊惧与极度的不解,她试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温柔的声音安抚这头失控的猛兽:“不是……你误会了……没有别人……只有你……从来……”

    她的声音虚弱而颤抖。

    然而,话未说完,他的吻便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

    不再是记忆中任何温柔的触碰,而是粗暴的、带着酒精的浓烈炙热与情感的彻底失控!

    他的唇瓣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压上了她因疼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唇!

    她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泪水瞬间涌出,却无力反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近乎掠夺的侵袭。

    他的舌尖带着惩罚的意味,蛮横地撬开她的齿关,肆意扫荡,那份陌生的、带着血腥和酒气的触感让她心胆俱裂!

    就在这混乱、痛苦与绝望交织的瞬间!

    就在舒洁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她的目光,透过朦胧的泪水和眩晕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他因用力而绷紧、挽起袖口露出的右手腕内侧——

    那里!

    一枚淡粉色的、形状极其熟悉的桃花形印记,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骤然跃入她的眼帘!

    那胎记……那桃花印记!

    如此清晰!

    如此熟悉!

    与她额间那枚天生的印记,与她八年来魂牵梦萦、苦苦寻找的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手腕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轰——!”

    仿佛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在她混乱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所有的痛苦、委屈、恐惧在这一刻被瞬间炸得粉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排山倒海般的激动与震惊交织着狂喜,如同灭顶的洪流,狠狠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是他!

    竟然是他!

    她苦苦寻找了八年、思念了八年的“桃花公子”……竟然就是眼前这个让她爱恨交织、此刻正用如此残忍的方式伤害她的……新婚丈夫姜瑜民?!

    巨大的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远比肩头的咬伤和粗暴的亲吻更为猛烈!

    她瞪大的双眼中,泪水汹涌而出,但此刻的泪水里,已不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掺杂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宿命般的释然,以及一种被命运捉弄到极致的荒谬感!

    她想喊!

    想笑!

    想质问苍天为何如此安排!

    她想告诉他——你就是他!

    你就是我找了八年的人!

    然而,身体的极度虚弱与精神的巨大冲击,如同两座大山同时压下。

    她只感到眼前最后一丝光亮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姜珩那张写满痛苦与愤怒的脸在她模糊的视线中迅速淡去、消失……她如同断线的风筝,身体彻底软倒下去,完全失去了意识。

    “洁儿?洁儿!”

    姜珩怀中骤然一沉,那滚烫而失控的怒火瞬间被兜头浇下的冰水熄灭!

    他惊骇地看着怀中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的新娘,刚才所有的愤怒、嫉妒、不甘,瞬间被一种灭顶的恐慌所取代!

    他猛地摇晃她:“洁儿!你怎么了?醒醒!洁儿!”

    婚房内喜庆的红,此刻映照着新娘毫无生气的脸,显得无比刺眼而诡异。

    姜珩的嘶吼惊动了外面的丫鬟和喜婆。短暂的死寂后,尖叫声、哭喊声、慌乱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姜家大院的喜庆氛围!

    “少夫人!少夫人晕过去了!”

    “快!快请大夫!快啊!”

    “天哪!这是怎么了?!”

    一片混乱之中,“她”(灵魂状态的舒洁)心痛欲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此世自己,看着姜珩脸上那瞬间褪去的暴戾、只剩下巨大恐慌与不知所措的苍白脸庞。

    泪水,无声地从“她”透明的“脸颊”滑落。

    而更让“她”心碎的是,在最初的巨大慌乱和大夫尚未赶到之际,姜珩看着昏迷的妻子,眼中竟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逃避与茫然。

    片刻之后,在众人围着舒洁乱作一团时,他竟然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冲出了婚房,冲出了姜家大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浑源城寒冷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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