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里。”

    陆景明忽然指着一处,“这笔杂项开支……是买了桂花糖和糖画?”

    苏清欢探头看去,笑了:“是。

    上月重阳,给老人们办了个小茶会,请了街口做糖画的老刘来。

    陈老东家爱吃桂花糖,李老丈喜欢孙悟空的糖画。

    老人家嘛,偶尔宠一宠。”

    她说这话时,眉眼柔和,唇角带着浅浅笑意。

    陆景明看得怔了怔,随即低头,指尖在那行字上摩挲了下,低声道:“你对他们很好。”

    “将心比心罢了。”

    苏清欢重新拿起算盘,“他们信我,把晚年托付给我,我自当尽心。”

    陆景明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阳光在她发间跳跃,给那支素净的白玉簪子镀了层金边。

    她低头算账时,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

    他忽然想起少年时读过的诗:“美人如花隔云端”。

    那时不懂,只觉得矫情。

    如今看着眼前人,才知那“隔”字有多磨人。

    她就在眼前,却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是过去的疏离,是她的冷静,还是他自己的笨拙?

    “清欢。”

    他忽然唤她。

    “嗯?”

    她没抬头,指尖还在算珠上跳动。

    “若我考个功名回来。”

    陆景明声音有些干涩,“你会不会……高兴些?”

    苏清欢指尖一顿,算珠“啪”地一声脆响。

    她抬起头,对上他认真的眼睛。

    “你为何要考功名?”

    她问。

    “为你。”

    陆景明答得直接,“也为我自个儿。

    从前浑浑噩噩,觉得功名无用,家底啃老便是。

    可现在……我想让你在人前能挺直腰杆,想让我陆景明这三个字,配得上你苏清欢。”

    这话太直白,直白得苏清欢耳根有些发热。

    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桂花还在落,纷纷扬扬。

    “科举不是儿戏。”

    她轻声道,“要下苦功的。”

    “我知道。”

    陆景明点头,“我已托同窗找了国子监的老夫子,下月开始去旁听经义。

    虽年纪大了些,但……总得试试。”

    苏清欢重新看向他。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从前的风流纨绔气淡去,眉眼间多了沉稳,肩背挺直,像一株终于寻到方向的松。

    “你想去就去。”

    她声音很轻,“但别勉强自己。”

    陆景明的年纪在现代上学刚刚好,但在这里的确算大了。

    而且之前也没有基础,学起来定会费劲。

    万一努力了没有结果,那遭受的打击只会更大。

    陆景明眼睛暗了一霎,像受到了打击。

    他本以为苏清欢会很欣喜亦或者鼓励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有上进心。

    没想到只是这一句别勉强自己。

    她觉得自己是在勉强吗?

    心里难受,但也不愿说出来。

    他只装作无事发生,点了点头。

    ……

    十月中,汴京下了第一场薄霜。

    颐寿堂后院的老人们开始准备过冬。

    孙老织工带着几个手巧的老妇人织厚褥子,老木匠做了几个暖手的袖笼,韩管事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批上好的银炭,堆满了西厢的库房。

    这日苏清欢巡视到秦姑姑屋里。

    老人家正靠在窗边做针线,手里是一件小小的、水红色的肚兜,绣着精致的莲花鲤鱼。

    “这是……”

    苏清欢微微一怔。

    秦姑姑抬头,苍老的脸上露出温和笑意:“给孩子做的。我眼神不好了,绣得粗糙,少夫人莫嫌弃。”

    苏清欢心头一紧。

    那“有孕”的谎言,在颐寿堂里也传开了。

    老人们私下凑了份子,买了布料、棉花,这个做双虎头鞋,那个缝件小夹袄,一片赤诚心意。

    她接过肚兜,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

    莲花亭亭,鲤鱼活灵活现,哪里粗糙了?

    “姑姑费心了。”

    她声音有些哑,“只是……孩子还早呢。”

    “不早啦。”

    秦姑姑拉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日子啊,看着慢,过起来快。转眼就到明年开春了。”

    她顿了顿,低声道,“少夫人,您是个有福的。姑爷如今肯上进,家业也稳当,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苏清欢垂眸看着肚兜,那抹水红刺得眼睛发酸。

    这谎言,该如何收场?

    从秦姑姑屋里出来,她在廊下站了许久。

    秋风吹得人发冷,她拢紧披风,还是陆景明送的那件。

    灰鼠毛柔软地蹭着脸颊,带着他常用的松墨香。

    时序悄然步入初冬,汴京城的第一场薄雪不期而至,为屋檐树梢点缀上些许银白。

    寒气骤然加重,“颐寿堂”各院的炭火供应立刻成了头等大事。

    苏清欢提前备下了一批银骨炭,虽非顶级,但胜在烟气小、耐烧,适宜老人。

    只是这炭价因天气转冷而水涨船高,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苏清欢看着账本上再度紧张起来的用度,揉了揉眉心。

    开源节流,必须双管齐下。

    她琢磨着,是否能在保持服务质量的前提下,再精简一些不必要的耗用。

    或是开发些新的、成本不高的集体活动,丰富老人们的精神生活,也能转移他们对寒冷天气的过分关注。

    这日,她正与张厨娘商议着如何调整冬日食谱,既能保暖驱寒,又能控制成本,陆景明裹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

    他今日似乎特意收拾过,穿着一件崭新的宝蓝色暗纹锦袍。

    领口围着狐裘,衬得面容愈发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色。

    他状似随意地踱步过来,瞥了一眼苏清欢手边的账本,语气带着他惯有的、试图掩饰关心的别扭。

    “又为银钱发愁?这炭火……若是不够,我书房里还有些往年剩下的红罗炭,烟气更小些,可以挪过来先用着。”

    红罗炭是上等炭,价格不菲,他这般说,已是隐晦的示弱与讨好。

    苏清欢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今日这身打扮确实耀眼,与这充满药香和烟火气的厨房格格不入。

    她心中了然,这人怕是又在哪里受了刺激,跑来她这里寻存在感了。

    她神色平静,只淡淡道:“不必,银骨炭已够用。红罗炭珍贵,夫君留着自己用吧。”

    陆景明被她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了回来,脸色微微一僵。

    他抿了抿唇,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便寻了个由头在厨房里转悠。

    一会儿拿起一块新做的茯苓糕挑剔“糖放多了”,一会儿又指着新采买的萝卜说“不够水灵”,试图引起苏清欢的注意。

    然而苏清欢只是与张厨娘继续之前的话题,对他的“点评”充耳不闻,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陆景明心中那股无名火夹杂着失落,越烧越旺。

    难道……她心中早已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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