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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混乱恐慌.告发搜查.震慑感恩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的北平,已褪尽了最后一抹暖意,寒气从砖缝瓦楞间、从枯枝败叶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刺入肌骨。

    然而,比身体上的寒冷更令人心悸的,是弥漫在这座千年古都里,那无处不在、沉甸甸的绝望气息。

    它像一层无形的雾霭,笼罩着紫禁城的金瓦,缠绕着胡同口的槐树,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金圆券的贬值速度,早已脱离了任何经济规律的掌控,变成了一场疯狂而丑陋的赛跑,一场将普通百姓仅存的一点希望,无情碾碎的残酷游戏。

    早晨揣着一迭厚厚的还带着油墨味的钞票出门,或许还能换回一袋面粉;若等到下午,恐怕连半袋粗糙拉喉的杂和面都买不回来了。

    报纸上依旧通篇累牍地刊载着“整顿金融”、“平抑物价”的煌煌公告,但在早已看透一切的市民眼中,这些白纸黑字已然成了最辛辣、最无奈的讽刺。

    民间交易,早已自发地抛弃了这堆急速褪色的花花绿绿的废纸。

    硬通货重新回到了舞台中央。

    沉甸甸、叮当作响的“袁大头”,以及印着陌生外国头像、在暗地里被视为更保险的外币,成了真正的一般等价物。

    更多的,则是回归到了最原始的以物易物。

    一块力士牌肥皂能换几斤棒子面,一尺阴丹士林布或许能换来几个填饱肚子的窝头,一只旧怀表可能换来一家子几天的口粮。

    这种古老交换方式,在这座曾以现代文明自诩的城市里荒谬而又必然地复苏着,诉说着货币信用的彻底崩塌。

    与经济崩溃相伴的,是愈发令人窒息的政治高压。

    特务机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全城加大了搜捕与控制的力度。

    报纸的社会新闻版块,几乎每天都有触目惊心的“红党嫌疑份子落网”或“某犯被执行枪决”的简短消息,字里行间透出的寒意足以让每个读者心头一凛。

    街谈巷议都变得小心翼翼,熟人见面,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匆匆别过,生怕一句无心之语隔墙有耳,招来灭顶之灾。

    一种“莫谈国事”的默契,在恐惧中凝结而成。

    火车站,成了这恐慌图景中最混乱、最喧嚣的漩涡。

    南逃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军政要员、富商巨贾,以及所有稍有门路、能弄到一张宝贵车票或船票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逃离这座仿佛随时会被战火吞噬、或是因围困而陷入绝境的孤城。

    站台上,拥挤不堪,人声鼎沸。

    穿着体面的官员,拖家带口、满脸惶恐的商人,与亲人生离死别、抱头痛哭的学生,还有维持秩序的士兵粗暴的呵斥声、小贩趁机兜售高价食物的叫卖声、以及火车汽笛那撕心裂肺的长鸣……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一幅绝望而疯狂的战乱流民图。

    正是在这种高压和混乱达到顶点的氛围下,朱明轩果断地向阳光明下达了“蛰伏”的指令:

    暂时静默,停止一切非必要的横向联系与活动,彻底回归“正常”的市民生活,像千万个普通北平人一样,低调地、坚韧地熬过这段最危险的时期,等待时机。

    阳光明深刻地理解,并严格执行了这一指示。

    他迅速将自己的生活调整到一种极其规律甚至略显刻板的状态:

    每天上午,他几乎都待在东厢房里,伏案“翻译文稿”,那厚厚的外文书籍和写满字迹的稿纸,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下午,他会按时出门,前往朱老师家“请教问题”或“讨论工作”,路线固定,举止从容。

    偶尔的其他外出,也多是去附近的市场转转,谨慎地补充一些家中必需的日用品,如食盐、火柴、灯油等。

    他超乎常人的警觉性,让他敏锐地感觉到,身后偶尔会出现一些若有若无的“尾巴”。

    那并非针对性的长期监视,更像是特务们在漫无目的地随机盯梢可疑人员,如同撒网捕鱼。

    但阳光明凭借朱老师悉心教导的反跟踪技巧,以及自身那份沉稳与机敏,总能在穿过几个胡同、拐过几个街角后,轻易地将这些蹩脚的盯梢化解于无形,从未让对方抓到任何把柄,也从未将危险引向朱老师的住所。

    家里的日子,在阳光明谨慎的暗中支撑下,相比于院外那个愁云惨淡、食不果腹的世界,维持着一种难得的,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平静。

    粮缸通常是满的,虽然多是耐储存的杂粮;煤棚里堆着足够的柴火和煤块,足以抵御北平漫长的寒冬;偶尔,在饭桌上还能见到一点难得的荤腥。

    在一片哀鸿的四合院里,阳光明家的好日子显得格外扎眼,也自然引来了邻居们或明或暗的羡慕与猜测。

    这一点难以避免,阳光明已经尽量低调,不敢让家里大鱼大肉,但在这个时期能吃饱,就已经很扎眼了。

    阳怀仁经过这段时间的将养,腿伤已彻底好利索。

    他依旧负责着家里的“采购大业”,虽然那最初的六百元金圆券早已在疯狂的抢购潮中花得一干二净,换回的东西也有限。

    但后续,阳光明总能以“给朱老师朋友帮忙”、“介绍了些零散翻译活计”等名义,陆续拿回来一些现金,让阳怀仁能继续维持着这种在外奔波的“忙碌”。

    这不仅仅是为了补充家用,更给了阳怀仁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让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家仍有价值,而非一个需要儿子完全供养的累赘。

    楚元君则安心在家操持家务,将有限的物资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也严格督促着两个女儿的功课。

    静婉和静仪的脸上,随着家中境况的稳定,也渐渐褪去了往日的菜色,有了这个年纪应有的些许活泼。

    她们不用再像许多邻家的孩子那样,时刻为下一顿饭在哪里而发愁,也不用在刺骨的寒风中被父母打发到城外荒野去挖那些苦涩难咽的野菜根。

    在乱世之中,这已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安稳与福分。

    然而,院子外那个更大的世界,正不可避免地滑向更深的深渊。

    普通百姓的生活,开始陷入了极度的困顿。

    工厂大面积停工,商铺纷纷倒闭,失业者如同灰色的潮水,充斥街头巷尾。

    为了一口吃的,偷窃、抢劫,甚至更恶劣的案件时有发生,报纸内页的社会新闻里充斥着此类令人叹息的消息。

    维持秩序的军警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手段也越发简单粗暴,动辄拳打脚踢,甚至开枪伤人。

    一种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这片混乱中悄然确立,并且愈演愈烈。

    地痞、流氓与某些心怀不轨、企图趁乱捞取好处的执法者,勾结在一起,像一群嗅到腐肉气息的秃鹫,在市井间逡巡,搜寻着可以下手的目标。

    他们深谙欺软怕硬的生存之道,不敢去动那些真正有权有势、门口有卫兵站岗的深宅大院,便将贪婪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那些有些家底、但又无甚强硬背景的中产之家。

    阳光明租住的这个四合院的房东沈先生家,便不幸成了这样一只被秃鹫盯上的“肥羊”。

    沈家世代居住北平,虽非大富大贵,但祖上也颇有些积累,家中藏着一些银元、几件祖传的古董字画,在金圆券已成废纸的年月,这便是一家人生存下去的最后依仗。

    他清楚财不露白的道理,行事一向低调谨慎。

    这天上午,眼看家中存粮见底,沈先生小心翼翼地揣着五块银元,用一块旧蓝布包了又包,塞进棉袍内侧的口袋里,想去附近的店铺买点粮食和日常用品。

    他特意绕了点路,选择了一个相对偏僻、熟人较少的街道。

    交易时,他更是左顾右盼,确认没有熟面孔,才快速地将一块银元递给粮贩,换回一小袋小米和几个杂面馒头。

    整个过程,他自认已经足够小心。

    然而,他还是被两个专门在集市上游荡、眼睛像钩子一样的地痞瞧见了。

    那两个家伙,一个绰号“麻杆”,瘦高个,眼珠子乱转;另一个叫“胖头鱼”,矮壮身材,一脸横肉。

    他们混迹市井,最擅长的就是辨认“肥羊”。

    沈先生那身虽然半旧,但料子不错的青布棉袍,以及他交易时那副紧张而又强作镇定的神态,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瞧见没?老家伙用的是‘大洋’!”麻杆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胖头鱼。

    胖头鱼眯缝着小眼睛,舔了舔嘴唇:“我见过他,应该住南边那片胡同的,独门院子。油水指定不少。”

    两人交换了一个贪婪而阴险的眼神,悄无声息地尾随着采购完毕、匆匆往家赶的沈先生,一直看到他推门进了四合院,牢牢地记下了地址。

    接近中午时分,冬日稀薄的阳光勉强透过灰蒙蒙的天空,洒在院子里。

    几缕炊烟从不同人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带着各自家中或浓或淡的饭食气息。

    楚元君也在厨房里张罗着午饭,锅里煮着棒子面粥,贴了几个掺了豆面的饼子,还罕见地蒸了一小碟咸肉,香气虽不浓郁,却足以让在院里玩耍的静婉、静仪,不时探头张望。

    阳光明则坐在东厢房靠窗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英文书和稿纸,手中钢笔沙沙作响,仿佛真的在专心致志地进行着翻译工作。

    就在这时,“哐哐哐!哐哐哐!”,一阵极其粗暴、毫不客气的砸门声,如同骤雨般猛地响起,瞬间撕裂了院子里的平静与祥和。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惊得屋檐下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也惊动了院子里每一户正在忙碌的人家。

    “开门!快开门!执法队查案!再不开门老子踹了!”门外传来凶狠而沙哑的吆喝声,伴随着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

    院子里的人们都吓了一跳,纷纷从自家屋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安和一丝恐惧。

    阳怀仁从屋里快步走出,楚元君也紧张地从厨房门口望出来,用围裙擦着手。

    焦振山带着焦大、焦二也从倒座房里走了出来,父子三人脸色凝重,焦大、焦二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攥紧了拳头。

    房东沈先生心里猛地一沉,他强自镇定,对闻声从正房出来的脸色煞白的妻子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躲到里屋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他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才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到院门前,颤抖着手,拉开了那沉重的门闩。

    门刚一开,一股冷风裹挟着七八个身影便一拥而入。

    这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但帽子歪戴着,风纪扣敞开着,手里的步枪随意地挎着或端着,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戾气、不耐烦和贪婪的神情。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脸横肉,三角眼,嘴角下撇,有人喊他王队长。

    旁边,上午盯梢的那两个地痞——麻杆和胖头鱼,也挤了进来,此刻正一脸得意和谄媚地指着沈先生。

    “长官,没错!就是他!上午在集市上,用的就是现大洋!我们哥俩看得真真儿的!”麻杆尖着嗓子,迫不及待地叫道,仿佛立了什么大功。

    沈先生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努力保持着最后的体面,对王队长拱了拱手,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诸……诸位老总,光临寒舍,不知……不知有何贵干?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鄙人一向安分守己,……”

    “误会?”

    王队长三角眼一翻,不耐烦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先生脸上,“少他妈跟老子来这套文绉绉的!人证俱在!有人举报你私藏和使用银元,违抗政府金融改革法令!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给我搜!”

    他根本不给沈先生辩解的机会,粗暴地一挥手。

    如狼似虎的队员们得令,立刻就要往正房里冲。

    “住手!你们……你们凭什么乱搜我家!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先生又急又怒,血往头上涌,他张开双臂,试图拦住冲向正房的队员。

    “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王队长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随后得意地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手枪套,狞笑道:

    “凭什么?就凭老子怀疑你私通共匪,窝藏违禁品!

    再敢阻拦,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以妨碍公务、图谋不轨的罪名,把你当共匪就地正法了!”

    “你们……你们这是血口喷人!无法无天!”

    沈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王队长,脸涨得通红,却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焦振山上前一步。

    他腿伤痊愈后,虽然刻意收敛了以往的锋芒,但多年的江湖阅历和骨子里的硬气犹在,眼神沉稳而锐利。

    他对着王队长抱了抱拳,语气尽量保持不卑不亢:

    “这位老总,请息怒。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不容易。沈先生是本分人,这院子里住的也都是安善良民,从不惹是生非。您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能否行个方便,高抬贵手?”

    焦大和焦二也紧跟着父亲往前站了站,他们年轻力壮,身材魁梧,虽然没说话,但那警惕而带着压迫感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看到焦家父子三人这架势,王队长和队员们的气势微微一滞。

    他们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深知欺软怕硬的道理,看得出这父子三人不是寻常百姓,眼神里带着练家子的沉稳和不好惹的气息。

    但到嘴的肥肉岂能轻易放弃?而且他们自恃手里有枪,身上披着“执法”的虎皮,底气很快又足了起来。

    “怎么?想暴力抗法?”王队长猛地拔高了声调,色厉内荏地吼道,手再次按在了枪套上,甚至故意将枪套的搭扣解开了一点。

    “告诉你们!今天谁要是敢阻拦老子执行公务,格杀勿论!老子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焦振山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他知道跟这些兵痞讲不通道理,他们根本不在乎是非曲直,硬碰硬,自己父子三人或许能撂倒几个,但对方有枪,最终吃亏的肯定是自家人,而且还会连累院子里所有的邻居。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缓缓地、极其不甘地让开了身子,对满脸绝望的沈先生投去一个充满歉意和无奈的眼神。

    沈先生看到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他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了,祖上留下的这点家底,恐怕要毁于一旦。

    执法队员们见状,气焰更加嚣张,呼喝着冲进沈家正房,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

    一时间,屋里传来翻箱倒柜、摔打物品的乒乓声,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以及沈太太在里屋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泣声。

    每一声响动,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沈先生和院子里的每一个邻居的心上。

    邻居们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楚元君紧紧攥着围裙角,面色发白。阳怀仁眉头深锁,连连叹气。

    阳光明也站在门口,面色平静,但眼神锐利,冷静地观察着院子里每一个执法队员的举动、神态,尤其是那个王队长。

    搜查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对于沈先生和院子里的邻居来说,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沈家虽然将值钱东西藏得颇为隐蔽,但在这种掘地三尺、毫无顾忌的破坏性搜查下,还是被一一翻了出来。

    “队长!找到了!在这里!”一个队员兴奋地从里屋的炕洞里,掏出一个沉甸甸、沾满灰尘的小木匣。

    王队长快步上前,一把夺过木匣,打开盖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元,码放得整整齐齐,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

    “这里还有!藏在衣柜的夹层里!”

    另一个队员像发现了新大陆,从衣柜顶部的暗格里,翻出几件用软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玉器——一只翡翠镯子,一枚羊脂白玉的玉佩,还有一个小巧玲珑、釉色天青、开片如冰裂的小瓷瓶。

    那瓷瓶虽小,但造型古朴雅致,釉色温润如玉,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所有的“战利品”都被集中到院子里。

    银元被倒在地上清点,叮当作响,一共一百八十三块。那几件古董玉器和那个小瓷瓶,则被放在一旁。

    王队长拿起那个小瓷瓶,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顺手就极其自然地揣进了自己制服的内侧口袋里。

    接着,他又拿起那块羊脂白玉的玉佩,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那温润的质感,随手扔给了旁边一个一直献媚地看着他的队员:“赏你的,拿着玩去!”

    “搜到了!人赃并获!”

    王队长指着地上那堆银元和剩下的几件金银首饰,对着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沈先生厉声喝道:

    “私藏巨量银元,证据确凿!把这些违禁品全部没收!把人给我带走!回去好好审问,看他还有没有同党!”

    两个队员上前,粗暴地扭住沈先生的胳膊,就要用绳子捆绑。

    “你们不能这样!那是我家祖传的东西!你们这是明抢!是强盗!”

    沈先生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声音凄厉。

    沈太太也从屋里哭喊着冲出来,不顾一切地抱住丈夫的腿,瘫坐在地上,不让执法队带人走。

    “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东西你们拿走!人不能带走啊!”

    “滚开!臭娘们!”王队长嫌恶地一脚踢开沈太太,骂道,“妈的,给脸不要脸!带走!谁敢阻拦,一起抓走!”

    院子里一片混乱,沈先生的哀嚎,沈太太的痛哭,执法队员的呵斥,交织在一起。

    邻居们的脸上都露出强烈的愤慨之色,尤其是焦家父子,拳头握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但看着那些队员手中明显上了膛、黑洞洞的枪口,以及王队长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最终还是将那股怒火死死压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光天化日之下的暴行。

    就在绝望似乎已成定局的时刻,一个清朗、沉稳,并不如何响亮的声音,从东跨院门口响了起来:“几位老总,请慢动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阳光明不疾不徐地从东跨院门口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恐惧,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步伐稳健,一步步走了过来。

    那个王队长正志得意满,斜眼打量了一下阳光明,见他穿着一身半旧但干净的蓝布学生装,年纪不过十七八,面容俊朗,气质斯文,不像有什么显赫来头或者强硬后台的样子,便极其不耐烦地呵斥道:

    “你他妈谁啊?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少特么多管闲事!滚回你屋里去!不然连你一起抓!”

    阳光明并未因这粗鄙的辱骂而动怒,他在离王队长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这个距离既不至于让对方感到威胁,又能让对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话语。

    他的语气平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老总息怒。在下阳光明,是这院里的租客,住在东厢房。有点小事,想跟老总您商量一下。”

    “商量?商量个屁!”

    王队长嘴上骂着,但看着阳光明那迥异于常人的镇定,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透出的冷静光芒,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犯嘀咕。

    这小子,太镇定了,镇定得有些反常,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应该是有点底气,说不定就有点什么小背景。

    阳光明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些白花花的银元和旁边的首饰,又看了看被两名队员死死扭住、满脸泪痕、衣衫凌乱的沈先生,缓缓开口说道:

    “老总,沈先生一辈子教书育人,胆子小,奉公守法。

    这些银元,不过是乱世之中,留着保命糊口、以防万一的一点最后依仗,就像老百姓家里存点咸菜疙瘩过冬一样,绝非有意违抗什么法令。

    至于私通共匪,更是无稽之谈,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有那个胆量和门路?”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物价飞涨,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诸位老总风里来雨里去,维持地方治安,奔波辛苦,更是难处多多。

    这点银元,既然老总们按规矩搜出来了,按规定予以没收,那也是应当应分,沈先生想必也无话可说。只是……”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语气加重了几分:

    “沈先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有严重的心悸毛病,受不得惊吓。

    这寒冬腊月的,若是被抓进去,衙门里的规矩想必老总比我们清楚,只怕他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事情闹大了,恐怕对老总您,也未必是好事。

    能否请老总行个方便,高抬贵手?这些银元,就算沈先生认罚了,权当给诸位老总添点辛苦钱。

    至于人……能否通融一下,就不必带回去了?让他留在家里,随时听候传唤便是。”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低声下气地求情,甚至有点服软认罚、破财消灾的意思,但语气始终不卑不亢,而且点明了“按规定没收银元”,暗示对方私自吞没的行为,并不在“规定”之内,甚至可能引来麻烦。

    同时,又点出了万一沈先生出事可能带来的后果,软中带硬。

    王队长眯起了那双三角眼,重新上下下地审视着阳光明。

    这小子话里有话啊,是个角色!

    他确实想独吞那几件古董,尤其是那个小瓷瓶,他虽不懂行,但也看得出绝非凡品。

    但如果真把事做绝,把这个老小子抓回去,万一这老家伙家里真有点什么拐弯抹角的关系,或者这老东西豁出去在里面闹出人命,上面追查下来,自己私自昧下古董的事情恐怕也捂不住,确实是个麻烦。

    能顺利拿到这一百多块实实在在的银元,避免不明关系的节外生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队长,欺压一下普通百姓还行,真要碰到一个上面有人的,那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他不想就这么轻易松口,显得自己太好说话,没了威风,便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强硬,但气势已经不如之前嚣张:

    “你说得倒轻巧!违抗政府金融法令,这是重罪!

    岂是你几句好话、认罚点银元就能算了?老子要是就这么放了人,回去怎么跟上面交代?”

    阳光明知道对方是在拿捏,在试探自己的底线,也在维护他那点可怜的面子。

    他微微一笑,忽然不再纠缠于沈先生的事情,而是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松得像是偶然遇到了熟人,在拉家常:

    “老总辛苦了,看您这风尘仆仆的,是刚从南城那边巡逻过来?

    这天气,在外面跑一天,确实够受的。”

    他话锋又是一转,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哦,对了,我有个校友,好像也在咱们执法系统里当差,说起来,可能跟老总您还是一个系统的,不知老总是否认识?”

    “你校友?谁啊?”

    王队长愣了一下,北平城里吃皇粮的机构多如牛毛,军官警官更是数不胜数,他哪知道是哪个。

    阳光明不紧不慢,清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赵德明,赵副官。他是跟在鄂旅长,就是鄂友三旅长身边做事的。前些天,在北平饭店有个场合,我们碰巧还见过一面,简单聊了几句,他还说起如今城里执法不易,兄弟们都很辛苦,责任重大。”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叙叙旧。但听在那王队长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赵德明!

    他还真知道这个人,那是骑兵旅旅长鄂友三身边的贴身副官,心腹红人!

    虽然只是个副官,军衔未必多高,但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鄂友三那是手握兵权、连北平城防司令部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实力派人物,他身边的副官,能量岂是他们这些底层执法队的小虾米能比的?

    那是他们绝对惹不起、也巴结不上的存在!

    再看阳光明,虽然穿着朴素,但身姿挺拔,气质沉稳内敛,眼神锐利而冷静,提到赵副官时,语气自然平和,没有丝毫炫耀或心虚,完全不像是临时编造、拉大旗作虎皮的样子。

    只是校友关系,或许没有多么亲密,但只要能说上话,他要是真把人逼急了,也许就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王队长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打起了鼓。

    他再次仔细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打量阳光明,越看越觉得这小子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那种由内而外的镇定和从容,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伪装出来的。

    那种感觉,分明是有所依仗,心里有底气,一点都不虚。

    如果真的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得罪了赵副官,那后果……王队长想到这里,很快有了决断。

    这帮军方的人,杀伐果断,他是真得罪不起,只要这个赵副官一句话,弄死他一个小队长,跟碾死只蚂蚁差不多。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他也没必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冒险。他能平平安安的混到现在,就是因为有眼色,做事谨慎。

    想到这里,王队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下来,那满脸的横肉甚至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语气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哦?原来……原来老弟认识赵副官?哎呀呀!你看看,你看看,这真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你怎么不早说呢!误会!纯粹是误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从枪套上移开,还对那两个扭着沈先生的队员连使眼色,低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放手!没点眼力见!”

    那两个队员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松开了手。

    沈先生骤然获得自由,踉跄了一下,几乎瘫软在地,被连忙上前的老伴扶住,两人抱在一起,又是后怕,又是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

    “既然是误会……那这事……”王队长搓着手,脸上堆着笑,看着阳光明,语气充满了试探。

    阳光明心领神会,知道火候已到,便接口道:

    “自然是按老总的意思办。这些银元,作为违禁品,按规定由老总没收,带回上交。

    沈先生年迈体弱,也受了惊吓,就不必带回去问话了,让他在家好好将养,随时听候老总传唤便是。

    老总们辛苦这一趟,冒着寒风,也不能白跑,这些银元,正好充作辛苦费用。”

    他说着,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地上那些银元,暗示这些钱你们可以拿走,但人必须留下,事情到此为止。

    王队长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真正的明白人!人情世故通透得很!

    既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台阶下,保全了沈先生,又暗示银元可以全部拿走作为补偿,但人必须留下,双方心照不宣。

    “哈哈,老弟是个明白人!爽快!”

    王队长干笑两声,对手下挥挥手,声音也洪亮了不少: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违禁品全部收缴,登记清楚!

    人……念在其年迈体弱,又是初犯,就不带回队里了,让他以后务必遵纪守法,若再犯,定不轻饶!”

    队员们依言将散落在地上的银元一块块捡起来,重新放回木匣,又胡乱地在登记本上划拉了几笔。

    王队长对阳光明拱了拱手,语气客气了不少:“老弟,今天这事,纯粹是误会,一场误会!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在咱们这片儿有什么事,尽管来队里找我。鄙姓王,王有才。”

    “王队长客气了。”阳光明也抱了抱拳,神色依旧平静,“您公务繁忙,我们就不多耽搁了。慢走。”

    王队长不再多留,他带着手下队员,欢欢喜喜的离开了四合院。

    那扇沉重的院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将外面的混乱与危险暂时隔绝。

    院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

    只有沈太太劫后余生的啜泣声,以及沈先生粗重而颤抖的喘息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沈先生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魂魄还未归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缓缓清醒过来。

    他推开搀扶的老伴,踉跄着走到阳光明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阳光明赶紧上前把他搀扶起来。

    沈先生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得几乎语不成句:“阳……阳先生……多谢!多谢您……多谢您仗义执言!

    救命之恩!今天……今天要不是您……我……我们一家可就……家破人亡了啊……”

    他说不下去,只是用袖子不停地擦着眼泪。

    那些财物被抢走,他固然心痛如绞,但比起人被抓走、受尽折磨甚至可能命丧囹圄的结局,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是阳光明为他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院里的邻居们也都围了上来,看向阳光明的目光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感。

    有由衷的感激,因为他化解了一场可能波及整个院落的危机;有深深的敬佩,敬佩他临危不惧的胆识和巧妙周旋的智慧;

    也有几分不可思议和强烈的好奇——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焦振山走到阳光明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许和认同。

    焦大和焦二看着阳光明,更是满眼的崇拜。

    楚元君和阳怀仁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后怕。

    阳怀仁压低声音,不无担忧地问道:“光明,你……你刚才提的那人……不会给你惹来什么麻烦吧?他们会不会回头来找你算账?”

    “爹,您放心。”阳光明握住父亲粗糙的手,轻声安慰道,语气笃定,“我只是提了个名字,拉大旗作虎皮罢了。他们自己心里有鬼,又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不敢,也不会去深究。这事,过去了。”

    阳光明心里很清楚,自己借用的那个赵德明的名头,其实并不牢靠。

    对方只是被自己那份异乎寻常的镇定,精准的信息,以及软中带硬的话语给唬住了,加上本身收获不小,不想节外生枝而已。

    真要去细查,未必经得起推敲。

    但在当前情况下,这是唯一能快速解决问题,且不至于让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地步的办法。

    他赌赢了,凭借的是对人性贪婪与怯懦的精准把握,以及过人的胆色。

    经过这件事,院子里的人对阳光明的看法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有本事”、“能挣钱养家”的略显神秘的年轻人,更是一个在危难时刻敢于站出来、并且有能力、有智慧解决问题的“主心骨”,一个可以倚仗和信任的邻居。

    沈先生一家对阳光明更是感恩戴德,处处都透着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尊敬。

    后面的几天,沈太太隔三差五就会送些自己腌的小菜、做的点心过来,沈先生见到阳光明,也总是语带感激。

    阳光明自己却并未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他知道,这不过是混乱时局下,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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