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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我会走下去的

    每一份册子,层板上都会标示对应的年份。

    属于端王府的柜子里,从三年前端王府出事之前五年的册子都不见了。

    她再看到靖阳王府这边,同样被取走的也是那五年里的册子。

    再看向另外两位老公主府上的卷册,都只是各取走了一册,都是去年的。

    仔细再确认了两眼,她不动声色退回。

    正好这边太监也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接了之后她离开内务府,半路上就交代身边的太监:“去中书省,帮我传个话给我哥哥,我想问问他母亲的病情怎么样了。”

    太监唱喏,立刻去了。

    沈宜珠回了永福宫,太后去前殿接见了入宫请安的官眷,她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寝殿。

    沈黎昨日从追随沈奕出宫之后,就从他口中知道了结果。

    可沈黎只听出来沈太后有掣肘,所以不愿意破坏与皇帝之间暂且的平衡。到底这掣肘是什么?沈奕却没明说。

    今日早朝没什么大事,很快就散了。他坐在公事房里琢磨的当口,沈宜珠派来的太监就到了。

    他沉吸一气随他进宫,到了上次与沈宜珠见面说话的僻静甬道里。

    “我尽力了。”他以为妹妹是因为昨日之事寻他来,叹了口气道。“父亲应该也花了力气,但姑母还是不准。”

    沈宜珠用力咬了咬下唇:“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随后,她把先前在内务府看到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那个阿言,跟在皇上身边很久了,每次我过去,她都会在皇上身边伺候。应该是皇上信赖之人。

    “她方才取走的那些册子,几乎全都是两座王府里的,两位老公主府上只是各取了一本。

    “而更奇怪的是,他从端王府里取走的那一部分,不但是郡主出事之前五年的记档,而且还是关于她别邺里的那一部分。”

    “出事之前五年,也就是说从八年前起?”沈黎疑惑,“如果真的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年节赏赐查找卷宗,绝不会需要找那么多年前的记档。

    “这么说来,皇上是有别的用意,老公主府的册子,更像是欲盖弥彰了。”

    “哥哥,”沈宜珠靠近他,“昨日朝堂之上,靖阳王挑起事端,直指禁军的过错,皇上肯定是不愿意放弃把守宫门的权利。

    “皇上私下里这么做,会不会是想把靖阳王给惦记上了?”

    “极有可能。”沈黎回想着昨日朝堂之上的景象,“郡主想要拿回皇城司那部分的权力,无疑是在和皇上较劲。

    “况且靖阳王手上还有漠北大军,皇上肯定会心生忌惮。

    “从前王爷不掺和任何斗争,皇上对他放心,如今郡主有了这个企图,原先的平衡自然也打破了。

    “这是意料中事。”

    沈宜珠交结着双手:“你的意思是说,皇上要对王爷下手?”

    “那倒不见得。”沈黎徘徊了两步,“郡主一回来,动作频频,所有人的节奏都打乱了。

    “皇上眼下还惹不起靖阳王府。何况郡主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皇城司。

    “只要动摇不了皇权,他没必要去动漠北这个炸雷。

    “所以他应该只是想要抓到王爷和郡主的把柄,必要的时刻用以牵制。”

    沈宜珠道:“不能让他得逞!”

    沈黎转身,深深望着她:“你难道还想攀着郡主?”

    他顿一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没有必要。

    “别忘了我们沈家的处境,昨日父亲在姑母面前铩羽,是因为姑母执意不从。

    “那你想想,为何明显的利弊摆在了眼前,姑母还是一点都不考虑?”

    沈宜珠咬着下唇,不说话。

    沈黎道:“当然是因为她有所顾忌。她冒不起这个险,不敢和郡主绑在一起。

    “宜珠,哥哥知道你不愿意成为姑母手下的棋子,哥哥也不愿意,也想帮你,但是——你如今想走的这条路,是把双刃剑。

    “它一面可以为你披荆斩棘,但另一面,很可能最终也伤到你自己。”

    他把手轻轻扶在她的肩膀上:“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就算姑母想把你送到皇帝身边,皇帝也未必会愿意。

    “你先不必担心。”

    “可是这样就够了吗?”沈宜珠抬头,“哪怕是不必嫁给皇上,难道我就可以免去成为炮灰的命运吗?

    “在姑母和皇帝夺权的这场战争里,你有十足的把握,沈家一定会赢到最后吗?”

    沈黎愣住。

    沈宜珠再向前一步:“哪怕就是端王的死当真和姑母有关,将来郡主必然会向沈家复仇,可于眼下的沈家而言,难道最为紧迫的不是皇上这边吗?

    “我承认,我是有私心,我不愿被推入泥沼之中,可我的私心与沈家的前途并不冲突!

    “我是想求得一个两全之法!

    “如果沈家不能在与皇上的这场斗争中全身而退,或者稳住阵脚,那么身不由己的仅仅只是我一个人吗?

    “到时候沈家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吗?”

    沈黎气息滚动,不敢对视她的目光。

    沈宜珠缓缓吐一口气,接着道:“我知道这条路有危险,但我仍然觉得对我们沈家来说,最大的威胁是皇上。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哪怕哥哥不帮我,我也会走下去的。”

    说完她转过身,离开了甬道。

    沈黎“哎”了一声,追上去,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最终他拍了一下大腿,叹了口气,也只能就这样走了。

    出了宫门,原是该回衙门里去的,半路上遇见穆家两个子弟,正因为穆晁的事跑过来刁难刑部官员,不愿过去寻这个晦气,便喊住门下的衙役,让他去上司面前告个病假,径直回了府。

    沈夫人在挑铺子里送过来的胭脂,见他过来请安,脸色却十分不好,问他,他也含糊不说。

    等他走后,想了想,便让人拟了个折子,让人送进宫给沈太后。

    沈宜珠告别哥哥后跑回了永福宫,坐在了园子里梅树底下扯花。

    宫女喊她去沈太后面前,她磨磨蹭蹭地起来,到了殿中,沈太后便问她:“你母亲的病还没好?”

    沈宜珠怔住。

    沈太后把收到的折子递给她,满脸都没好气:“说是想你了,要接你回去住一个晚上。”

    沈宜珠有点慌。

    沈太后瞅了她一眼:“这会儿还早,你先把昨日交给你的给各府官眷的赏赐礼单给核对好,宫门落锁之前出去便是。”

    沈宜珠连忙跪下:“谢姑母恩典!”

    ……

    小霍匆匆回来找到月棠时,正好魏章正在向月堂禀报去查探那三个将作监工匠的情况。

    月棠让他在门外等着,继续问魏章:“也就是说,徐鹤所说的那些全部属实。”

    “正是,”魏章道,“更确切的说,三个工匠所得到的酬银,分别应该在五百两左右。这已经是往年最高等级的赏银十倍的数目了。

    “而这三人都是将作监的老手,家境还算殷实,这笔银子对他们来说算不上巨额,所以起初没有人在意,但是也绝不是随随便便能到手的,因此时间长了之后,渐渐的有人察觉到了,由此传出了风声。”

    “将作监又是以什么名目开出这笔赏金的?”

    “就是说紫宸殿后方有道墙开了裂,某日皇上从下方经过,险些被崩落的砖石打到,这三人只花了两三日功夫就将墙恢复如初,因此这笔赏金,是皇上下的令。”

    这真是越发不对劲了。

    月棠看了看外边已经昏黑了的天色,来回走了几步:“倘若他们给皇帝办事,就不便明目张胆的去找他们了。

    “他们各自都有什么软肋?”

    魏章想了想:“只有当中一个叫李季的,他长子患了重病,躺在床上有三个月了,城中大夫久治无效。”

    月棠停步看了一眼他:“留了人在那儿盯着吗?”

    “都留了。不敢有失。”

    月棠点头:“你去把华临带回来,人到了我们就去见见他。

    “皇帝已经知道我们目标在皇城司,恐怕也能猜到我之所以立这个目标,是冲着搜查月渊去的。

    “他若是有脑子,也应该会立刻擦除这些手尾。所以我们要尽快,以防夜长梦多。”

    “属下明白。”

    魏章离去。

    夜色也在这言来语去之间逐渐深沉了。

    宫门落锁的前一刻,沈宜珠乘着马车出来了。

    沈夫人是南方女子,身子骨是较弱些,但那日沈宜珠看到母亲的时候,明明情况尚佳,看起来要不了一两日就能好利索的样子。

    怎么仅仅三两日,就突然病重得要接自己回去住一晚了?

    她心急如焚,进了府门之后,顾不得去见父亲,一路闯到了母亲房里。

    “跑慢点儿!”早听说她回来,沈夫人已经迎出来了。“我好着呢,不着急!”

    沈宜珠停在沈夫人面前,一腔眼泪止在眼窝,怔怔将她打量一番,这才道:“母亲没生病?”

    沈夫人把她拉进屋,在熏笼旁坐下来,笑着拍拍她的手:“是我想你了。但我要是直说,你姑母肯定不答应,我就投了个折子试试运气。没想到她还真放人了!”

    沈宜珠松了一大口气:“吓我一跳!”

    沈夫人把手炉放在她手上:“也是今日看你哥哥回来,一脸的晦气,他又不肯说,我就有点担心,你知道是何故吗?”

    沈宜珠朕有满腔话语无处诉,便就冲她使眼色,指了指屋里的下人们。

    下人们倒也知趣,都不等沈夫人发话,就笑着退去了。

    沈宜珠先诉了声苦:“女儿吃力不讨好!”

    说着,便从那日被月棠邀去端王府开始说起,到如何与沈黎合计游说沈奕,再到沈奕在沈太后那边碰壁,所有来龙去脉,从细说来。

    沈夫人听得一脸担忧。一双手把女儿的手抓得越来越紧。

    “我的儿!”

    她抱着女儿,然后又松开她,徒手为她擦眼泪。也哽咽道:“原来如此,我说你那夜怎么突然回来了?原来背后还有这一茬!”

    说完,她目光又落在沈宜珠脸上:“你在郡主那边……你是笃定这条路能行得通?郡主那般杀伐果断的人,将来……若有万一,她能容得下你?”

    沈宜珠听到这里,反倒停止了垂泪,抬头看向了她:“母亲,我要问你一件事,姑母究竟有没有沾手端王的死?”

    沈夫人怔住,随后摇头:“我不知道。”

    “您怎么会不知道呢?父亲什么都告诉您!”

    “但这件事,我是真不清楚。”沈夫人压低声音,看了看并没有外人的四面,再说道:“我只知道,先帝和端王出事的那天夜里,你父亲在衙门里待着。

    “后来宫里传出了消息,他是第一个进宫去的。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端王的死还另有他因。”

    沈宜珠神色僵凝。

    “珠儿,”沈夫人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既然你和你哥哥都觉得你姑母有嫌疑,那你选的郡主这条路就走不通了,要不你听听你哥哥的?

    “皇上和郡主王爷相斗,你不要掺和了。你在内务府发现的苗头,也只当没看见便是。

    “你只是个闺阁女子,做不了这些大事!”

    沈夫人脸上满是担忧。

    沈宜珠定定坐着,随后别开目光。

    片刻后,她却又把脸转回去:“可如果是这样,我这辈子就白活了。

    “如果是从前,我也能认命。可是当我知道,这世界女子还有一种活法,那就是像郡主那样绝不屈服于现实,我就没办法容忍自己像个行尸走肉了。

    “母亲,我知道没什么力量,但我也想试试。

    “沈家目前最大的对手是皇上,只有从这一场较量里活下来,我们才有资格谈其他!”

    烛光跳跃着,把光辉尽洒在她的脸庞上。使她原本就美丽的眉眼,此刻异常耀眼。

    沈夫人痴痴地望着她,喃喃道:“你是——认定了吗?”

    沈宜珠缓缓点头。“我还会想办法的。我已经写好信了,正好就这个机会,一会儿我就让人把皇上派人去过内务府的消息送到端王府去。”

    沈夫人把手抽回来,深吸气道:“那好。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母亲也帮你!”

    “母亲?”沈宜珠讶了讶。

    沈夫人已经站起来,慈爱地轻拍起了她的肩膀:“你父亲在书房,我这就帮你去找她。我女儿这么有志气,我很骄傲!”

    “母亲!”

    沈宜珠难掩激动地站起来。

    沈夫人按着她坐下,随后步履坚定地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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