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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策并行

    赵文山清了清嗓子,说:“不过,陈大人的下策虽是个馊主意,却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陈念祖抬眼看他,周坤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赵文山继续道:“河堤一事,关乎我县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田宅产业。‘修堤即保家’,这话放到哪里都说得通。如今朝廷银子未足,官府力有未逮,让黔首百姓出些力气,于情于理,怎么也不为过。毕竟,堤坝溃了,淹的是他们的田,毁的是他们的屋。”

    他这话,话糙理不糙,让陈念祖的“下策”再听起来多了几分“务实”的色彩。

    典史周坤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他家里更是本地豪强,深谙地方情理与律法界限。他接过话头,说:“赵主簿所言,有些道理。但是——”

    这个“但是”咬得极重。

    “万不可征收‘河工银’!”周坤斩钉截铁,“擅自加征赋税,是朝廷大忌,更是取祸之道!前朝也好,本朝也罢,因加派激起民变,被斩于市、抄家流放的官吏还少吗?‘肆意加税’这四个字的罪名太大,莫说你我,便是应天府,也担待不起!届时,堤未修好,我们先成了祭旗的牲口。”

    “周典史说得透彻。”王干炬说,“百姓辛苦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也未必能攒下几枚铜钱,几斗余粮。我们若强征其修堤,已是扰民害民,若再把手伸进他们那空空如也的口袋里,夺走他们最后一点活命钱……诸位,”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视三人:“那不是修堤,那是在我们自己脚下挖坑。民乱,就在眼前。淳安县的旧例,就是最好的警示——河堤上能立功德碑,也能插招魂幡。”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陈念祖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王干炬语气一转:“不过,陈县丞所献上、中、下三策,细想来,却未必不能并行不悖,互为补充。”

    三人精神一振,知道知县大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王干炬站起身,说:“下面,我做如下部署:”

    “陈县丞。”

    “下官在。”陈念祖连忙起身。

    “你的中策最为稳妥,就交你执行。即日起,持我名帖,一一拜访县内那些高门大户。”王干炬说,“话,不妨说得直白些,甚至可怜些。就说我王干炬这个知县,如今为了全县百姓的身家性命,也顾不得什么官体颜面了,低头向他们化缘。一万两,我不嫌多;一两银,我也不嫌少。请诸位乡贤看在这片生养他们的乡土份上,襄助一二。告诉他们,凡捐助者,无论多寡,县衙必勒石记功,立于新堤之上,使其善名与江河共存。此外,我江宁县衙,铭记此情,必有后报。”

    “后报”二字,他咬得意味深长,在座都是官场老吏,自然明白其中分量。

    陈念祖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接下这差事,意味着他接下来,有碰不完的软钉子、看不尽的冷脸,甚至要忍受某些大户仆役的讥讽。

    县里那些大户,哪家背后没有几分盘根错节的关系?应天府里,甚至北京城里,未必没有他们的倚仗。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丞去“化缘”,分量着实不够。但他抬眼看到王干炬的神色,到嘴边的推诿之词又咽了回去,最终深深一揖:“下官……遵命。必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王干炬微微侧首,“是务必办成。这是解决银子缺口最可能,也最‘体面’的一条路。你告诉他们,若堤防不固,大水淹了江宁,他们的万顷良田、千间铺面,一样化为乌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陈念祖心头一凛,肃然道:“下官明白了!”

    “赵主簿。”

    “下官在!”赵文山应声而起。

    “你的任务最是关键,也最需精细。”王干炬说,“我要你在一旬之内,办成两件事。第一,寻访县内乃至府中,那些经历过当年大修的老河工、老匠头。要那些真正懂行、敢说真话的。酒肉管够,恭敬着请来。”

    “第二,”他语气加重,“在县学、市井,暗中寻访几位精于数算、为人耿介、不惧权势的账房先生或落魄书生。”

    赵文山眼睛飞快地转动,已然明白了王干炬的意图:“大人的意思是……”

    “将加固我县境内全部险工险段河堤、疏浚相关漕运河道,从头到尾,一应所需的人工、土方、石料、木桩、麻袋、工具、粮秣……所有开销,”王干炬一字一顿,“按照当下的实在物价,用工量,给本官重新细细地、密密地核算一遍!要快!更要实!每一笔预算,都要有来处,有依据,经得起拷问!”

    这是要打造一把尺子,一把能量出贪腐缺口究竟有多深的钢尺!赵文山顿感肩头沉重,但同时也涌起一股参与密事的兴奋。

    他看了一眼面色复杂的陈念祖,觉得自己这任务虽繁难,但是比起县丞的化缘任务,还是要强得多。他当即拱手:“县尊英明!卑职认得几位经年的老河工,在河道衙门也有熟识的友人,探听消息也方便。至于精于算学又耿介之人……容卑职细细寻访,定然不会辜负大人所托!”

    “好!”王干炬点头,随即叮嘱,“此事容不得差错,你要仔细些。”

    “下官明白!”

    最后,王干炬的目光落在周坤身上。

    “周典史。”

    “下官在!”周坤起身抱拳。

    “你是本县豪强出身,根深蒂固,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王干炬说得直白,周坤脸上并无愠色,反有几分坦然,“这征发民夫的重任,非你莫属。我给你一道手令,你带着三班衙役,即日便下到各乡,动员青壮,登记造册。讲清楚利害,朝廷有徭役之制,修堤保家,亦是本分。官府虽银钱吃紧,但每日工食、盐菜钱,我会尽量筹措,绝不至于让他们饿着肚子干活。若有特别贫困之家,可单独报我,酌情给予补贴。”

    他走到周坤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这事不好干,极易激起怨言,甚至冲突。你要谨慎行事,分寸拿捏至关重要。既不能软弱无力,征不来人;更不能手段酷烈,逼出民变。你们周家的名声、你在乡里的威信,此刻就是最好的润滑剂和压舱石。我知道,这是拿你周家的脸面,来给县衙的公事铺路。在此,我先替江宁十多万百姓,向周家致谢!”

    周坤嘴角扯动了一下。这事何止是不好干,简直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做好了,是县衙的功;做坏了,他周家首当其冲,乡谊尽毁。

    但正如赵文山所说,河堤关乎全县,他家那几百亩上好的水田,同样系于堤坝安危。公私之间,利益与风险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人言重了,修河保境,亦是保我周家祖业。这差事,属下领了!定当小心处置。”

    见三人都领了命,堂内凝滞的气氛稍稍流动。但王干炬知道,仅是这样,还不够。下属替你卖命,尤其是卖这种得罪人、担风险的命,你若只躲在后面发号施令,人心迟早会散。

    于是,他走回主位,看着三位属官,说:

    “至于本知县——”

    “不会坐守县衙,等待诸位的结果。治河的银子去了哪里,我们心知肚明。我去应天府。去会一会那位截留巨款、挪作他用的丁治中,还有那位亲自押送、只给了五万两便让我们签押的孙通判。”

    此言一出,堂内落针可闻。

    陈念祖、赵文山、周坤三人俱是身躯一震,愕然抬头看向他们的县尊。直面手握实权的四品治中和六品通判,去讨要被他们吞下去的钱?这无异于与虎谋皮,火中取栗!成功希望渺茫不说,一个应对不当,便是彻底开罪上官,自毁前程,甚至可能招来更可怕的报复。

    然而,看着王干炬平静却毫无惧色的脸,三人心中那一点点因为任务艰难而产生的怨念和权衡,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是惊诧,是动容,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知县大人这是将最危险、最难堪、最可能碰得头破血流的任务,揽到了自己肩上。他押上的,何止是仕途?分明是身家性命!

    陈念祖原本觉得拜访大户是苦差,此刻却觉得,至少不必直面府衙高官的怒火与官威。赵文山核算账目虽需小心,却是在幕后。周坤征发民夫虽易招怨,毕竟是在自己熟悉的地盘。

    王干炬却要单枪匹马,去闯那龙潭虎穴般的应天府衙,去挑战那条已然形成的利益链条。

    周坤第一个反应过来,抱拳道:“大人!此事凶险,不如从长计议,或等……”

    王干炬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扫过三人,语气斩钉截铁:“不必再议。等,只会错过时机;拖,更会贻害无穷。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就是算准了我们不敢吱声,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本官偏要让他们知道,江宁县,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我等分头行事,殊途同归,只为保住江宁数十万生灵,不负朝廷托付,亦不负你我身上这袭官袍!”

    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陈念祖、赵文山、周坤三人再无犹疑,齐齐躬身,声音前所未有的整齐和有力:

    “下官遵命!定不负大人所托!”

    王干炬点了点头,“各自去准备吧。”

    三人再拜,转身退出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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