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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灰色的收割者,沉默的方阵

    天空正在溃烂。

    黑色的雨水裹挟着浓烈的硫磺味和炼金废料的恶臭,从铅灰色的云层中析出,淅淅沥沥地浇灌着灰谷那片贫瘠龟裂的冻土。

    雨滴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发出类似脂肪接触热油的“滋滋”声。

    提丰双膝跪在齐腰深的泥浆里。

    他的肺叶仿佛被强行塞进了两块烧红的木炭,每一次呼吸不再是维持生命的本能,而是针对气管和肺泡的酷刑。

    剧烈的咳嗽疯狂扯动着他的横膈膜,少年佝偻着脊背,咳出的浓痰里混杂着内脏受损的暗红血丝。

    但他不敢停,脊椎骨甚至不敢有一丝弯曲。

    因为那个“死神”正在注视着一切。

    莫塔里安伫立在村落中央的打谷场上。

    他没有穿戴那些异形领主为了炫耀而堆砌的华丽生化甲,仅裹着那件吸饱了泥水、沉重不堪的灰色粗麻斗篷。

    那把名为“寂静”的巨型战镰倒插在他身侧的冻土中,像是一座沉默且不可逾越的黑色墓碑。

    他在毒雨中纹丝不动,宛如一尊在此矗立了千年的花岗岩雕塑。

    那双隔着呼吸面具玻璃、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眸子,冷漠地刮过面前这一百多个面黄肌瘦、正在瑟瑟发抖的村民。

    “站起来。”

    声音经过简陋呼吸器的过滤,变得沉闷、沙哑,带着金属的质感。

    这声音穿透了雨幕的嘈杂,像冰锥一样强行钻进每个人的耳膜。

    “毒气在腐蚀你们的肺,但恐惧在腐蚀你们的灵魂。如果连呼吸的痛楚都无法忍受,你们凭什么举起镰刀?凭什么去宰杀山顶上的伪神?”

    队列中,一个眼窝深陷的中年农夫终于到了极限。

    他的意志在生理痛苦前崩塌,整个人瘫软在满是毒水的泥坑里,发出绝望的哭嚎:“大人……饶了我们……我们只是种地的……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莫塔里安没有回应。

    他抬起战靴,踩碎泥泞,沉重的步伐在暴雨中敲击着地面。

    阴影随着他的逼近,彻底笼罩了那个农夫,仿佛大山倾塌。

    提丰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这一幕。

    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那个农夫死定了。

    那些异形监工会毫不犹豫地踩碎弱者的颅骨,或者用镰刀割开喉管,把血洒在田垄上。

    但预想中的处决没有发生。

    莫塔里安伸出了那只苍白、瘦削,皮下却盘踞着钢筋般肌肉的手臂。

    他一把攥住农夫的衣领,像提一只瘦弱的瘟鸡,强行将对方拎离地面,迫使对方站直。

    “看着我。”

    莫塔里安抬起另一只手,扣住脸上的呼吸面具。

    “咔哒。”

    卡扣松开。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因极度惊恐而产生的抽气声。

    面具落下,露出那张从未示人的真容。

    那是一张苍白、消瘦、如同骷髅般的脸庞。

    皮肤上布满了被高浓度毒气长期腐蚀留下的坑洼伤痕,那是这颗地狱星球在他身上烙下的诅咒印记。

    但他却在笑。

    嘴角扯动伤疤,露出一抹对死亡本身极其轻蔑的嘲弄。

    “嘶——”

    莫塔里安张开嘴,深吸了一口周围那足以让凡人肺泡瞬间坏死、眼球爆裂的剧毒空气。

    他闭上眼,像是在品尝陈年的烈酒。

    “我也只是个农夫。”

    他指了指身旁那把巨大的战镰。

    “我收割的不是麦子,是头颅。是那些领主的命。”

    “既然我的血管里流着和你们一样的血,既然我能呼吸这种毒药而不死,你们也能。既然我能挥刀杀戮,你们也能。”

    “痛楚是清醒的代价,死亡是懦弱的惩罚。”

    他松开手。

    那个农夫踉跄了两步,却奇迹般地没有倒下。

    他呆滞地看着莫塔里安,眼中的恐惧正在被一种近乎盲目的震撼取代。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行走在凡间、能够吞噬毒素的神迹。

    提丰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奔涌。

    他和其他人不同。

    他是混血杂种,是某个不知名的异形领主在掠夺村庄时,强暴人类女性留下的孽种。

    从小,他的骨骼就比别人粗大,他的忍耐力就比别人强悍。

    甚至,他的感官能捕捉到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涟漪”——那是灵能的流动,是某种被诅咒的天赋。

    十五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是异类。

    直到看见莫塔里安。

    这个巨人,才是真正的怪物。

    但他是一个……属于他们的怪物,一个能够撕碎这层黑暗天幕的怪物。

    “我要加入。”

    提丰从泥水里爬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腥臭的污泥,露出一双野狼般阴鸷的眼睛。

    虽然只有十五岁,但他身上散发出的狠戾气息,让周围的成年人都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教我怎么杀光它们。我想把那群杂碎的头都割下来,挂在我的腰带上。”

    莫塔里安缓缓转过头。

    那双燃烧着鬼火的眸子,第一次在提丰身上停留了超过一次呼吸的时间。

    “名字。”

    “卡拉斯·提丰。”

    “很好,提丰。”

    莫塔里安重新将呼吸器扣回面部,声音恢复了那种隔着金属的冷酷。

    “你是第一个自己站起来的。站到第一排去。”

    ……

    【训练阶段:第十四个巴巴鲁斯日】

    没有复杂的战术图板,没有花哨的格斗套路。

    莫塔里安教给这些农夫的只有三件事:忍耐毒素、保持阵型、挥动屠刀。

    “呼吸。”

    莫塔里安行走在方阵的缝隙间,手中那根粗糙的硬木棍无情地敲打着每一个呼吸节奏紊乱的新兵。

    “不要抗拒进入肺部的毒气。让它烧灼你们的气管,让它渗入你们的血液。适应它,同化它。把它变成你们身体的一部分。”

    提丰咬紧牙关,咬肌高高鼓起。

    他按照莫塔里安传授的节奏,艰难地吞吐着那浑浊、刺鼻的空气。

    肺部的灼烧感依然剧烈,像是吞下了一把碎玻璃。

    但他惊恐地发现,躯体竟然真的开始产生了耐受性。

    那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受刑的感觉,逐渐变成了一种麻木的背景杂音,一种为了生存必须支付的税金。

    “结阵。”

    莫塔里安下令,声音冷硬。

    一百名村民现在自称战士。

    迅速靠拢,肩膀狠狠抵着同伴的肩膀,脚掌踩住同伴的脚印。

    没有制式盾牌,他们就用生锈的废铁板绑在手臂上。

    没有动力长矛,他们就用磨尖的工业钢管和加固的农具。

    “我们没有异形的速度,没有生化兽的力量,没有精良的装备。”

    莫塔里安站在方阵最前方,像是一个孤独的引路人,指引着亡者前进的方向。

    “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我们比它们更能忍受痛苦,比它们更轻视死亡。”

    “像墙壁一样矗立。像山岳一样推移。”

    “一步,一杀。”

    提丰站在第一排的最右侧,也是最危险的侧翼。

    他手里紧握着一把卷刃的生锈短柄镰,刀刃上还残留着上一场狩猎留下的黑褐色血痂。

    他身边的战友正是那天那个痛哭的中年男人。

    此刻,那个男人的眼神已经死寂如灰,只剩下一股机械般的坚韧。

    “前进。”

    随着莫塔里安的命令,方阵开始移动。

    沉重,缓慢,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惯性。

    一百双脚踩过泥泞,踩过荆棘,发出一声整齐闷响。

    他们就像是一台由血肉构筑的压路机,准备碾碎前方一切阻碍。

    突然,迷雾深处传来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

    腥风扑面。

    一支异形巡逻队嗅到了活人的气息。那是十几只名为“毒气猎犬”的生化改造兽。

    它们的肌肉纤维裸露在外,嘴角流淌着强腐蚀性的绿色唾液,四肢经过机械强化,速度快得在视网膜上只留下残影。

    “稳住。”

    莫塔里安没有拔出背后的“寂静”。

    他抱起双臂,站在战阵侧后方,冷眼旁观。

    这不是战斗,这是筛选。活下来的是战士,死掉的是肥料。

    猎犬群咆哮着扑了上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杀!”

    提丰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怒吼,那是压抑了十五年的杀意宣泄。

    他没有躲避,也没有后退半寸。他迎着猎犬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将左臂上捆绑的厚铁板狠狠顶了上去。

    “砰!”

    巨大的动能撞击让他向后滑了半步,左臂剧痛,桡骨仿佛要裂开。

    但他扛住了,像一颗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三名同伴同时刺出了手中的长矛。

    “噗嗤!噗嗤!”

    数根磨尖的钢管借着方阵的推力,毫无阻碍地捅穿了猎犬的腹腔,将这头野兽硬生生钉死在半空中。

    黑色的兽血飞溅。

    更多的猎犬冲撞上来,撕咬前排战士的小腿,利爪抓挠着简陋的护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有人倒下了,喉咙被一口咬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但没有人逃跑,甚至没有人发出惨叫。

    后排的人立刻跨过尸体,补上了缺口。

    手中的砍刀和镰刀无情地挥下,将那些还在挣扎的野兽剁成肉泥。

    这是一场沉默、残酷且毫无美感的绞肉战。

    没有华丽的剑术,只有最原始的以命换命。

    你咬断我的手,我砍下你的头。

    提丰感觉自己的镰刀卡进了一块坚硬的头骨里,温热、苦涩的兽血喷了他满脸。

    他没有去擦,反而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

    苦的。带着剧毒。

    但他不在乎。这种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当最后一只毒气猎犬被砍断脊椎倒在血泊中时,方阵依然站立着。

    虽然地上躺着十几具人类尸体,虽然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彩,但那个方阵依然像是一块生锈的铁板,死死地钉在灰谷的大地上,不可撼动。

    莫塔里安走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残肢断臂,又抬眼扫过那些浑身浴血、却依旧保持着防御姿态的幸存者。

    “不错。”

    他点了点头。

    这是这位死神第一次给予肯定的评价。

    他走到提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血污、眼神比野兽还要凶狠的少年。

    “你很有天赋,提丰。”

    莫塔里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赞赏,那是捕食者对另一个捕食者的认可。

    “你享受这种感觉吗?”

    提丰愣了一下。

    他看着脚下那具被开膛破肚的猎犬尸体,看着手中还在滴血的生锈镰刀。

    他感觉到了……力量。

    在这个被领主们统治、被毒气笼罩的地狱里,他第一次确信自己掌握了某种足以改写命运的力量,某种可以掌控生死的权力。

    “是的,大人。”

    提丰抬起头,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狂热。

    “我享受……收割。”

    莫塔里安沉默了片刻。

    他从背后解下一个沉重的包裹,随手扔给了提丰。

    提丰慌忙接住,入手沉重,寒气逼人。

    那是一把做工远超废料拼凑品的长柄镰刀,通体由某种黑色的耐腐蚀金属打造,刀刃上甚至刻着几道粗糙但有效的灵能符文。

    “那是你的了。”

    莫塔里安转身,视线穿透层层毒雾,投向那座隐藏在云端之上的黑色高塔。那是他们最终的战场,也是一切噩梦的源头。

    “整队。我们去下一个村子。”

    “我们要把这片大地上的每一颗钉子,都连根拔起。”

    “然后,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从云端拉下来,按进泥潭里淹死。”

    提丰死死握紧了那把黑色镰刀。

    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手掌传遍全身,让他浑身战栗。

    他看着莫塔里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近乎宗教狂热般的崇拜。

    这就是他的主。

    这就是死亡之主。

    他将追随这个背影,直到银河的尽头,直到……死亡本身也彻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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