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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老参谷的回响

    “猫脸老太太”的风波逐渐平息,林场的生活重归枯燥与艰苦。转眼又是一年深秋,层林尽染,寒气渐浓。

    这一年,林场接到了为某个重要建设项目筹集特定规格优质木材的紧急任务,采伐范围需要向更深处、一片名为“老参谷”的原始山林推进。

    工段长老王,那个在林区风雨里泡了半辈子、脸上褶子比树皮还深的“老山头”,一听到“老参谷”三个字,捏着任务单的手指关节就泛了白。

    他把我们拢到一块儿,浑浊的眼睛挨个从我们年轻而无所畏惧的脸上扫过,喉咙里像是堵了把沙子,声音异常干涩、缓慢:

    “小子们,那老参谷……去不得啊。”他顿了顿,仿佛需要积蓄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字,“那儿的地,是拿人血和人骨头沤出来的。早先年的参帮,为了一棵‘棒槌’,能把命豁出去……多少冤魂野鬼在那儿飘着,没着没落。参帮散了,不是人走了,是那地方,被山神爷收回去捂着了,不容人再惊扰了……”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几个老工人下意识地避开了老王的目光,低着头,用沉默表达着认同。可我们这群年轻人的脸上,除了些许被语气感染的紧张,更多是不以为然的躁动。

    在“任务压倒一切”的铁律下,老王那从皱纹里渗出来的恐惧,显得如此陈旧而微不足道。勘探队还是出发了,由老王亲自带队,我和柱子,还有另外几个经验丰富的工人跟着。

    一进入老参谷的地界,气氛明显不同。这里的树木格外高大粗壮,树冠遮天蔽日,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空气仿佛凝滞了,连鸟鸣声都稀少得很,静得让人心慌。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老王一路沉默,不时抓起一把泥土闻一闻,或者仔细观察树皮上的苔藓。他指着一些隐藏在灌木丛中、几乎被苔藓覆盖的矮小土堆,低声告诉我们:“瞧见没?那是‘干饭盆’(参帮野外简易灶台的遗迹)……那边,那个歪脖子老松树下,像个浅坑的,怕是以前埋过‘死倒’(尸体)。”

    我们跟着他,心里都绷着一根弦。

    第一天勘探还算顺利。但就在我们准备扎营过夜时,怪事开始了。

    先是柱子发现自己别在腰间的柴刀不见了,他明明记得一路上都没用过。我们顺着来路往回找,竟在百米外一棵红松的树杈上发现了它,挂得稳稳当当,像是被人故意放上去的。

    接着,负责生火的工人发现,带来的火柴怎么也划不着,不是潮,就是磷头莫名其妙地脱落。

    夜幕降临,我们围着好不容易才点燃的篝火,啃着冰冷的干粮。山谷里起了风,吹得火苗摇曳不定,四周黑影幢幢,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后半夜,负责守夜的工人连滚带爬地把我们叫醒,声音发颤:“有……有人唱歌!”

    我们侧耳倾听,风中果然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缥缈、又异常苍凉的调子,不像任何我们听过的山歌小调,倒像是一种古老的、断断续续的吟唱,词句含糊不清,仿佛来自地底,又仿佛来自很久远的过去。

    老王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黑暗的丛林深处,用一种我们听不懂的、似乎是满语的话,大声喊了几句什么。

    那吟唱声戛然而止。

    第二天,一种更深的、粘稠的恐惧像沼泽里的寒气,从脚底板慢慢浸了上来。指南针的指针像喝醉了酒,在我们眼皮底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打转。

    汗水是冰的,贴在脊梁上。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无力感,像藤蔓一样勒紧了每个人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老王的脸色最终变得像脚下的腐殖土一样黑。他不再催促,也不再尝试,只是哑着嗓子,对身边一个后生挥了挥手,那手势里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去,快马加鞭,回去……请马三爷。”

    马三爷来得很快,还带来了他的旧皮鼓和三炷高香。他听老王说完情况,又在营地周围转了一圈,脸色凝重。

    “不是恶鬼,也不是寻常的山精。”他对老王说,“是这老山本身的‘灵’,还有当年那些死在这里的参帮老哥们的‘念’,合在一起了。咱们这又是动刀(砍树勘探)又是动火(生火扎营),惊扰了人家的清静,人家不乐意了。”

    “那咋整?任务完不成啊!”老王急了。

    马三爷沉吟片刻:“硬来不行,得按老规矩‘拜山’,跟人家商量。”

    我们依照吩咐,沉默地洗净双手,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献祭。营地中央被清出的那块空地,此刻仿佛成了一个连接未知世界的祭坛。

    马三爷点燃高香,烟气起初还散乱,随即竟凝成一股笔直的青线,倔强地升向被树冠遮蔽的天空。他盘膝坐下,不再是那个油滑的江湖术士,脊背挺直,像一棵与大地相连的老树。

    当他手中的皮鼓被轻轻敲响,那“咚……咚……”的声响,不像在耳边,倒像是直接敲在了我们紧绷的心弦上。他唱的不是神调,更像是一种沟通:

    “老山老祖宗……参帮老哥们……打扰清静莫怪罪……子弟们奉命而来,为公家做事,不敢贪心,不敢毁坏……取用有度,绝不断根……完工之后,香火纸钱,必定奉上……求个方便,给条活路……”

    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吟唱着,态度卑微而诚恳。香烟笔直上升,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醒目。

    我们这群笃信“人定胜天”的伐木工,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自己粗重的喘息都会亵渎这场神秘的对话。那一刻,骄傲被无形的东西碾碎了,只剩下对这片古老山林的、最原始的敬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鼓声和吟唱抚平了什么,林子里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窥视感,如同退潮般悄然消散。风,真的停了。

    马三爷停下来,对老王说:“好了,跟老仙家们说通了。咱们勘探采伐,不能贪多,见到明显是‘老寿星’(指极老的树)的树,绕着走。动土之前,先作个揖。晚上不准生明火,吃冷食。完工后,必须回来还愿。”

    我们按照马三爷的嘱咐,小心翼翼地进行后续工作。果然,再没有遇到怪事。指南针恢复了正常,也没有再迷路。

    完成任务撤离那天,马三爷带着我们,在那块空地上焚烧了带来的大量黄裱纸和纸元宝,烟雾缭绕,算是履行了诺言。

    下山的路,脚步轻快了许多,却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揣着一段沉重的心事。马三爷落在我身边,脸上的精明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他摸出烟卷,手指却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点了两次才点燃。

    “山子,瞧见了吧?”他吐出的烟雾被山风迅速扯散,“这老林子,是活的。

    它记得每一滴洒下的血,认得每一个进来的人。你额尔敦爷爷能听见它说话,我嘛……充其量是凑到它耳边,说几句软话,求个方便。”

    他苦笑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也有一丝后怕,“说到底,就一个字,‘敬’。在这片地上,人,得知道自己是啥。”

    我落在队伍最后,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老参谷静静地卧在群山之间,云雾像一层面纱,将它重新遮掩起来,仿佛我们昨日的惊恐与挣扎,都只是一场被它悄然抹去的梦。

    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清晰的认知:与额尔敦爷爷守护村庄的宁静、马三爷周旋于市井的精明都不同,这次在老参谷的经历,让我触摸到了另一种更为古老、宏大、深沉的力量——那是土地、森林、以及附着于其上的历史与亡魂共同形成的意志。

    它不需要你信仰,但要求你敬畏。我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云雾缭绕的老参谷,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与额尔敦爷爷守护村庄的宁静、马三爷周旋于市井的精明不同,这次在老参谷的经历,让我感受到了另一种更为古老、宏大、深沉的力量——那是土地、森林、以及附着于其上的历史与亡魂共同形成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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